(深夜,清脆的马蹄践踏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回荡,整个紫垣城肃静,月光下骑马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南风浔骑马路过岐王府,他远远的看着宅门外挂着散发着微光的灯笼,府内灯光未灭,长久空置的岐王府终于有了少许人气。他勒住缰绳,犹豫着是否要进门。圣上谕旨,命他前去拜见。人伦纲常,也是孝字为先。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正欲下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宵禁时辰,何人在此夜行!”回身一看,是一众金吾卫。紫垣一过宵禁的时辰,街道上便会有金吾卫巡视。领头的好生眼熟,似是晏之手下的人。见南风浔不为所动,那人继续喝道,“装聋作哑,还不速速下马!不然,休怪我弓箭无眼。”南风浔目光一凛,“且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将军是谁!”被他这么一训斥,那金吾卫快步上前看清马上人的面孔,气势瞬间萎靡,即刻抱拳跪在地上。“属下有眼无珠!冒犯了南风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南风浔从马上睥睨众人,不见晏之,“中郎将何在?”金吾卫们面面相觑,“中郎将原是同我们一路的,方才突然不见了,兴许是遇到什么违背宵禁的贼人,我们也在寻他。”南风浔皱眉,随即打消疑惑。晏之在自己之前便赶回了紫垣,他负责紫垣宵禁的巡视,今日自己也没给他安排什么任务,消失便消失吧。他不多加思考,随手遣散了众人。他不再犹豫,径直进了岐王府。平日他都住在东宫,少有来此处的时候。岐王府就一直空置着,相较于规格远不能与岐州的宫殿相较,却也是紫垣一处占地极大的奢华府邸。府内的管家不常见到南风浔,一时惊异,他只是授意下人去通报王爷一声,说自己回来了。岐王还未歇息,管家引着南风浔进了房间。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暗青色金纹蟒袍的高大背影,男人缓缓转过身,他五官扁平柔和,瘦削的长脸与薄唇反倒显得有几分书生气,与大哥同出一辙,丝毫看不出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模样。南风浔与父亲长得不是那么相似,他五官深邃,皮肤带着鲛人特有的冷白。这些特点在陆晓蝶身上是绝美,对于一个男人就过分秀气了,以至于幼时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带着兽面具。直到自己的箭术再无敌手,无人再因他样貌阴柔而看轻他时,他脸上的面具才摘了下来,不过,心上的面具却长进了肉里。器宇不凡的男人满是笑容,热络的上前迎他。南风浔拱手行礼,“见过父王。”“不必拘泥这些冗杂的礼数,你我父子该好生叙叙旧才是。”南风启左右打量了他,似是极为欣慰,眼眶湿润的连道了好几声好,“你真是长大了,越发知礼了。”“多年不见,孩儿一直谨遵父王教诲。”管家退下,轻轻叩上了房门。四下无人,南风启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你也知我们父子多年不见,倒是在宫中坐得住,回紫垣多日也不来觐见。”脸色和语气都与方才管家在场时全然不同,自己这父王倒也是谨慎,多年不回紫垣,把府内下人都当做皇帝的眼线来防备。南风浔做谦卑姿态,“父王都在等待陛下召见,圣上不开口,我怎能擅自前来?”南风启一顿,自己这性情乖张的儿子在紫垣几年,还学会转圜了。他神情阴鸷,“天子深陷围困,军队在各州镇压叛军,独孤驰在西域未归,雍州是前所未有的空虚。这样的机会多少年能有一回?你硬是拖到各路军队班师回朝,延误了大好的战机。昨日觐见陛下,他让我一同出兵围剿韩王,你可知错?”岐王声音低沉,话中满是责怪之意。南风浔心说这便宜父王平日总是扔阴毒的脏活给他,自己何错之有?他神情淡漠,“孩儿知错。实属情况有变,刺杀不得不终止。何况当时独孤驰西征大军离雍州不过数十里,假若战事稍有停滞,都会与其主力撞个正着,到时便是得不偿失了。”南风启眸光一凛,“有变?到底是生了什么变故,致使陛下健在,神女也还活着?”“神女…”南风浔顿了顿,“她不涂口脂。”“……”南风启负手背过身去,一阵沉默后,他冷斥道,“那就想个别的法子,这还要我教你么?总之这个女子必须死。”“父王不是也信了神女的假说吧?我一路护送此女,她不过一乡野村妇,谈吐粗鄙野蛮,晓得一些唬人的把戏,必不可能影响天下的局势。”“她是乡野村妇,秦追可不是。”秦追,这个名字听着熟悉又陌生。很少被人提起,却又和另一个身份密不可分。南风浔眼眸微张,“国师?”面色沉静的南风启,“不错,此人来自仙岛蓬莱,入朝以来算无遗策,深受两代君王信任。他算出此女乃是大曜命脉,又身怀国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刻他眼中明暗不定,漆黑的眸中好似一场风暴翻涌,“神女非死不可。”南风浔垂下脸去,双眉微皱。看来父王是铁了心要断了大曜的气运,他实在不明白这对父王有什么好处。南风启也注意到他格外沉默。“怎么?你舍不得。”自己这个儿子正值躁动的年纪,虽说练武可转移些杂念,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入宫觐见时,东方承乾告知他神女已然入宫,说其有仙人之姿。自己这个儿子却说她是一乡野村妇,贬得一文不值。若非二人有过节,那便是有私心。“啊,不。”南风浔否决,“父王…是想当皇帝?”南风启倏然对他做出一个闭嘴的手势,“嘘”了一声。只见他运用周身内力,缜密的监听着四周的动静。确认四下无人,他抬眸,“父王老了,不惑之年。这龙椅若非天命所归,任你有搅动四海的本事也是坐不了的。”“那是恨透了陛下?非要亡了他的国?”面对南风浔接二连三的问题,南风启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你我父子三年未见,许多事情在书信中不好说明,如今我便一一同你说了罢。”他转过身,坦然道,“我追随东方承乾二十多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刚愎自用,生性多疑,偏信谗言,多少老臣死于他的手下?”“可他没有亏待父王,您还是大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藩王…”“那是我摸透了他,你当是他仁慈么!”南风启愠道,语气也加重几分。“若非我当年毅然决然卸除兵权,离开紫垣,也活不到今日。一直有把无形的刀放在我的脖子上,他一日在这个皇位上,我的心就一日悬着。因此我需要战乱,来洗牌朝堂。”南风浔凝眉,“孩儿倒是觉得如今乱军四起,尸殍遍野。百姓民不聊生,居无定所,这不是社稷该有的样子…”此话一出,南风启目光落到他身上,带着笑道,“二郎倒是心怀天下啊,百姓懂什么?他们只关心自己碗里有没有吃食糊口,有的吃他们就躺平,没的吃他们就革命。至于谁坐在这个龙椅上,他们不在乎,也管不着,政权从来都是世家大族的游戏。来日你我扶持新主,这大曜江山不就在我们南风家股掌之中么?”“新主?”太子?还是二皇子?南风浔心中生起一阵惊疑,他预感两者都不是。只见南风启顿了顿,“为父原本是想待到彭狯攻破紫垣,杀死太子一众年长的皇子,我再出面平叛,扶持东方墨做幼主。到时为父便可回到紫垣,无需屈居一州之地了。”南风浔后脊发凉,眼中难以抑制的闪过一丝惊恐。父王从一开始就不是诚心与彭狯联盟,又对东方承乾恨之入骨,那太子…见他这幅模样,南风启上前抚了抚他的肩,“为父知道你与太子弘业交好,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个明君的苗子。可惜他不仅是皇室嫡子,身上还流着独孤家的血。手足兄弟恨他,外人也要杀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注定腹背受敌。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只得用战乱和死亡来削弱,太子一众不死,独孤家族不衰败,我怎么让你娘名正言顺做我的王妃呢?”这句话戳中了南风浔内心最柔软的位置,他本来是那么怨恨父亲,父亲口口声声说爱娘,却从未照顾好她。为娘亲搏个名份,不再受人欺辱是他最大的渴望,此次父王竟主动提出要立她为王妃?他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和迷惘,“父王当真?”“自然。”南风启带着微笑拿走了他腰间的白玉骨扇,轻轻叩在他的胸口上,诚恳道,“不过,为父还需要你帮个忙。”“什么忙?”“独孤驰的把柄,说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