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李拓想不通的事简直太多。譬如他就不懂姑娘家何以喜欢共枕床头?身为男人,他哪里知道姑娘间的贴心话可以来回反复地说,各种角度、各番琢磨,一整夜都嫌不够。月牙初生的时候,颜子涵便耍起了刁蛮,非但赖着不走,还要趁舒白芷厨房烹调之际,动用全力,把李拓赶走。一抹苦涩在李拓脸颊划动,颇有些无可奈何:“果真连饭都不许我吃上一口。”颜子涵理直气壮地摇摇头,叉腰拒绝:“你活该!谁教你非得弄乱我的头。”自然是气怪他方才在自己脑袋上的抚揉。她见李拓始终不肯走,顿时抬起腿,猛踢李拓的腰窝;李拓闪身躲过,又看到她双手陡握,又竖起了那对难以应付的粉拳头。若是当真愤恨起来,她的粉拳才不管轻重,一拳两拳或许不走,一二十拳便绝不是李拓的身子骨可以承受。他唯有走,形单影只,且灰溜溜。离开前,他到底还是渴望有同伙,可残酷的现实花不到片刻,就让他打消了如此愚蠢的念头。还能有谁陪他走?莫说与赤红绒兔本就尚未混熟,光是刻下,它已正喜孜孜在泥地里怀抱一根胡萝卜;虽然同毛驴平时的关系不错,它又哪舍得美人窝?几次呼唤都不懂,以屁股冲对着。哎!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从不强求。于是在那轮皎洁的月影中,只余一人在城郊徐徐踱步。好在同她们结识之前,他已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在白谧湖的五年,大把时间都要自己度过,别人难忍的寂寞他却是分外熟络。走动的时候,脑筋也不曾放空,默默思忖起待会儿什么事应当做。第一件就是把她的上房给撤喽。李拓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反正那丫头决定了同舒姑娘睡在一起,不如把房钱节省下,说不定还能起大作用。顿时他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双手搁着背后,挺胸抬头,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决定。随后,又以为自己实在该正儿八经地打打坐。以往只消抽得出空,他都会盘腿静坐,教气韵在经脉里运转几周,固然因为无以开圆而对气韵的增长没什么作用,可至少能让气血畅通。可自打他受伤以后,大半个月内,就连一次打坐都不再有,当然有伤重的因素,却也不可否认存在着人性的懒惰。最后,总是得蒙头的。虽然他也怀疑昏迷这么久的自己是否还具备困倦来沉眠入梦,在即便在床榻上翻江倒海,也比孤伶伶逛荡街头好受。确定了要做的事以后,他也就不急着回客栈了,对于刻下的他来说,治病才是重中之重。你别说,他还当真得了大病,否则肚子怎会突如其来的“咕噜”声大作!当然,这种病药石无救,想要痊愈,非得去饭馆、酒楼。只可惜他偏偏没碰上好时候,而今恰逢饭点,一个个病症相同的路人在街头攒动,哪里都是人满为患,不但令他错过三家酒楼,就连街边的格子小铺也没凳子给他坐。厌倦等待、喜欢行动的他向前走,跨过泉井街后,当真让他望见了一家翡鱼涧。翡鱼涧实属夜繁城里颇具规模的酒楼,足有三层高耸,寻常总是生意红火,今日由下面街道望去,却好似空空。李拓不由得带上几分疑惑,脚步往台阶放落,上得二楼后,似乎就懂了今日无人的理由。翡鱼涧的气氛实在僵硬,方入门,就能对上靠墙的一桌食客,六个人,男女皆有,男的青面獠牙,女的目光冷漠;从听见脚步声起,眼睛就向着台阶盯投,陡然四目相对,连李拓也不免生出了惶恐,更不用说其他客人了。如果不在饭点,假若不是太饿,李拓或许会为着不惹麻烦而扭头就走,现在他却只能装着视而不见,一溜烟地钻入角落,身形往里桌一缩,尽量从他们的视野下消没。坐定以后,始发觉楼里还有第二桌。这一桌只有两人,相互对着坐。一个是三十六七左右的壮年,平凡面容,眼睛说大不大、鼻梁不高不低、唇瓣非薄非厚,虽难谓丑陋,留下的印象总是无法深刻;另一个则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与舒白岚相似个头,此刻背对李拓,看不清脸面,只知低头吃饭的同时,右手始终搭按住桌上的匣子。匣子里有什么?那群人又何以始终对二人挑皱眉头?这些李拓都顾不得,只对柜台的小二招手。小二朝他靠来时,每一步仿佛都在打抖。李拓问道:“你没事吧?”他要怎么才能不为小二嘴唇上的绛紫色而动容?小二摇头,刻意轻声嘀咕道:“这里并不适合呆下去,我劝客官赶紧走。”赶客的小二倒是不多!李拓却摇头,苦笑道:“恕我实在饿得不走动,烦劳小二哥替我上菜添酒。”小二白了他一眼,道:“你自己选的,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莫要怪我。”然后,他递上刻着菜品的竹筒,道:“客官打算吃什么?”李拓只提了几个简单的要求:“得有鱼,得有肉,最好还能来壶酒,其它小碟也随便上些,照着二两半的银子去做。”想着把颜子涵的房钱吃进肚子里,他欣慰不已。……颜子涵舒舒服服躺在床笫,待到为舒白岚更替了热毛巾的舒白芷回房后,坐起身子,小脑袋向她斜倾。舒白芷却没有第一时间上床,而是端庄坐在机杼上,眉眼看来,稍带抱歉,道:“我把你吵醒了?”颜子涵摇头否认道:“才没有呢,现在岂非还早。”只穿着亵衣、亵裤的她撑下巴,向舒白芷直望。舒白芷道:“那你再待我一会儿,下午错过的进度,我总得弥补上。”于是就见她扭头正视机杼,双手配合着脚踩,像是在琴弦上拨舞一样。火光衬托着她的手,自是洁白的,却算不得细嫩,毕竟从事起织造的工作,成日在机杼上磕磕碰碰,难免留下伤疤。可指尖的拂动却像杨柳般,迷得颜子涵恍若入梦。她不由感慨道:“据说,就连女皇帝的衮冕也是出自姐姐的手。”弄清楚大小后,她当然不能再以“姐姐”自居了。熟能生巧的舒白芷已能一边操作,一边说话:“那实在是陛下看得起我,当真论起本事,我犹在坊主之下。”所以那“天下第一织女”的名头,她从来是不接的。颜子涵眼眸随着布料悄悄转动,忽然问道:“倘使想差请姐姐做件衣服,不知要花去多少?”舒白芷道:“如果是妹妹要,只消花钱买些布料。”她扭头望了眼正喜孜孜着双眉的颜子涵,询问道:“妹妹打算做什么衣裳?”颜子涵眼睛发亮,问道:“披风能不能做?”舒白芷疑惑:“妹妹想做的披风款式复杂?”颜子涵摇头道:“就是普通款式,嗯,和死鱼眼肩上披的那种一样。”舒白芷道:“那简单得很,有什么不能做的!”说罢,她停下双手,掩唇而笑。颜子涵旋即古怪,连忙问道:“舒姐姐笑什么?”舒白芷笑道:“我啊,是笑妹妹明面上虽对李大哥表现得凶巴巴,心里面啊,还是向着他。”颜子涵立刻从床上跳起来,道:“不不不不不,不是姐姐想的那样。”舒白芷眨眨眼,道:“我想的哪样?”颜子涵赶紧解释道:“我不是喜欢他,只是觉得那条灰色的披风又旧又丑罢了。”舒白芷张着杏口,疑惑道:“呀?我有说过妹妹喜欢李大哥么?怎么记不得了?”颜子涵两颊桃红,肩膀扭了扭,一把抱过枕头向她扔去。扔得不快,自是被舒白芷接在怀中,下巴轻倚在上面,笑道:“等我做好了以后,一定替妹妹转告李大哥,就说你不喜欢他。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