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寓言里,筷子的故事想必诸位绝不止一次听说,讲来倒也简单,一根木筷连黄口小儿都有本事拧断,一把筷子却可教大力士费尽九牛二虎的力也折不开,以此来劝诫人们当同心协力。可我要说的仍是一根筷子,谁让楼心的壮年终究只挑出一根筷子!一根筷子又不是一条扁担,面都夹不起来,莫非还能用以动手?看着壮年以拇、食二指将筷子提拎着,小二和少年一同吊起心胆,掌心湿透了冷汗;毕竟对手俱是肌肉虬结的大汉,手底下的钩子尖锐、刀子狠残,教二人如何像壮年一样岿然?也就只有李拓还能一派轻松地将鸡腿啃得只剩下骨头块。吃罢后,他举眸望看,刚想打心底对壮年报以“仙风道骨”的夸赞,却见有人冲了出来。冲出的汉子右手也不知何时被人斩断,刻下将一只寒气森森的铁钩子套住手腕。先前把酒灌得太快,已经涨红了双腮,脾气陡然往脑筋蹿,见不得旁人装模作怪,顿时钩子撒开。虽然换了钩子,施展的依旧是拳,江湖里最常见的「野球拳」。最常见的拳并非意味着最简单,相传二百年前,曾有人把「野球拳」练到十成火候,竟是打遍天下,再无敌手;铁钩汉子自然未臻至那样的高峰,可光凭钩子的尖锐,即便使得稀松普通,也鲜少遇上人敢直撄其锋。这一拳直捣壮年心窝。倘使当真被他勾中,定然要把心脏钻剜个通透。小二这般想着,头皮发麻,浑身难动,好似被冰封。相比小二,身在战局中的壮年却怡然自得了许多,哪怕迎面就是索命的钩子,也是举重若轻地出手。并非多么巧妙的出手,就是用筷子笔直向用上拳法的钩子刺戳,倚仗的恰是木筷比铁钩修长一截,在钩子剜中心窝前,抢先以筷子将套着钩子的断腕戳中。当然痛,痛得铁钩汉子连连撤手。一边夹起土豆丝,李拓一边收缩瞳孔。当下他还看出的端倪还不算多,只是确定壮年出筷的速度与汉子出钩的速度似乎相同!铁钩汉子没有因为一拳的挫败而怯惧,可等他接连又是三拳、且一拳比一拳更疾后,仍是每一拳都被木筷刺戳,非但手腕剧痛,肘骨都有了折扭,疼得他冷汗狂流,扭头退走。李拓把土豆丝咽下,喃喃道:“想不到寸长寸强的道理还能这么用。”撤退的铁钩汉子垂着头,来到同伙身边,提醒道:“这人古怪得紧,你们切莫大意。”没有人回应他的好心,反倒要受那个捉刀汉子的冷讥:“废物哪来这么多言语,睁大眼睛好好看清。”铁钩汉子额上蠕动起青筋,可输了即是输了,哪里还有资格反唇回击。他只得在睽睽的冷眼中退到一旁去。捉刀汉子阔步而行,直至与壮年隔了三步距离,脚下始才凝停,目光一凛,重刀已由肩头脱离,随着双手的把持幽幽斜在腰际。大汉不急,仔细地打量、凝盯,一方面寻找破绽,一方面埋下圈套。他立刻就觅得了破绽。壮年虽将铁钩汉子打败,却仍是坐靠椅子、桌案,步伐根本腾转不开,若是拿腿脚开刀,势必没有空间躲闪。而他固然将主意打定在腿脚上,一双眼睛却偏偏盯着壮年肩头看。李拓都因为他的视线而断定这一刀势必往肩头斩,顷刻间,捉刀汉子提步崩冲,豁刀一斩。这一步陡然将极静拔升至极动,这一斩直砍壮年的腿弯膝盖!李拓抑制不住地惊叹。一叹自己彻底被大汉欺骗,一叹刚猛迅捷的「崩步一刀斩」。倘使把这「崩步一刀斩」使到绝处,急风骤雨也并非斩不开。他跟着第三叹,叹这楼中怕是将有血雨袭来。等不到血雨,等来的却是捉刀汉子满脸的惊骇!对于视线上的小伎俩,壮年压根不管,始终凝盯着刀尖看;刀尖乍动,木筷就跟着动,于轻描淡写中,相逢半空。捉刀汉子眼睁睁看见筷子在刀尖黏着,旋即由反方向逼来一股劲力,极为阴柔,令原本果决凌厉的一刀不得不在膝盖前僵凝不动。捉刀汉子含咬银牙,继而鼓动起山崩地裂的刚猛,瞬间朝壮年倾轧过去,企图在须臾中将之碾成模糊血肉;壮年的木筷确被猛烈的力量逼迫得退后,却只退了三寸,便重新固守。一鼓作气的蛮力会不断流泻、消失,而从另一边摧来的柔劲却绵绵不绝。筷尖一直黏着刀尖,恍惚中,捉刀汉子竟被壮年操控,紧连使尽全力斩出刀锋,却没有一刀可以斩中!七刀过后,“哐啷”一声,臂膀失了力气,连刀也无从紧握。以柔克刚!以往虽听得颇多,这却还是李拓第一次看见在实战里得宜运用。二人接连的失利立即让其余三名汉子肩膀沉重,他们的手段或许都不错,却在压力中进退失据、错误颇多,眨眼就被壮年各个击破!小二和少年不约而同地撑直眼眸,哪里能想到刻下竟是大获全胜的结果!李拓饶有兴致地点头,将蒜瓣似的鱼肉津津有味地吞咽后,称赞着开口:“好剑。”倏尔就撞上小二甩过来的冷白眼眸。小二道:“你瞎了么?别人用的分明是筷子,哪来的剑!”他却想不到下一刻就听得那个系了马尾辫的女子同样道:“好剑。”他无言:“呃——”顿时僵硬了脸。女子将寒光烁烁的剑锋平举于眉眼前,冰冷道:“且让我也向前辈求一剑!”话音一罢,已然出剑。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脚尖稍略一点,便敏捷地窜入壮年近前。她施展开「烟云九剑」里的「迷途归雁」,白光流转间,遽然让剑锋化作三片。每一片都有冰寒相偕,为「烟云九剑」本就不好分辨的虚实加深了妆点,眨眼便击向壮年胸膛。猝然间,李拓也分不出哪一片才是真剑!然而壮年却像是打开了天眼,筷子淡然点出,刺得分外准确。筷尖对上了剑尖,双方都不留余地回旋。女子仗着细剑之利,手腕徒然多加一股劲,要连筷子带手臂,一剑破去。可她实在没想到在剑与筷碰撞之前,壮年犹能做出剧变。李拓也因为那变化瞳孔收缩、睁不开眼,不禁把手中的双筷都给丢却。“仓啷”一声剑啸,细剑被挑在半空之上,转了两转,绕了三绕,悄然跌入壮年手上。壮年悠悠挽出一个剑花,道:“承让。”接着,他随手一荡,细剑离指而去,“唰”的脆响,稳准无误地还进翠玉剑鞘。女子脸上既有寒霜,也有愠红,马尾辫仿佛都不再高翘。她质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壮年不曾回答,而是反问道:“姑娘可是出自青蜃州的沈家?”女子身子轻颤,板着脸,冷冷斥道:“你管不着。”腰肢一转,便由楼台跳落,只留下一句“我还会再来的”于翡鱼涧内荡漾。壮年眼底有一丝迷惘,摇了摇头,终究是无奈一笑,拍了拍因他手段而痴呆的少年肩膀,爽朗道:“我们也该走了,瞧这暮色,怕是让人等急了。以他的性子,此刻大概正在气得跳脚。”少年道:“哦。”连忙将匣子抱上。小二视线追着二人的背影下楼,一直凝望他们消失在东方,依旧心驰神往。他握紧拳头,感慨道:“太厉害了!”李拓喝了一口竹叶青,悠悠向他问道:“哪里厉害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