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在一河以北,四季分明,雨下得不比江南频繁。既然雨水不勤,河流溪涧少之又少,自然种不了南方的草木。江南随处可见柏树,枝叶似针,苍翠欲滴。“那碑上写着什么?”“大小姐,我就是一个小喽啰,哎呀,也没敢细看。”顾嘉宁继续问道。宋知星嗤笑一声,顾嘉宁愁眉不展,林海景抬头不敢看贵人,便默默垂首。“老管事,是你自己老眼昏花看不清字,还是有意引诱。”宋知星嘴角一撇,弯腰在林海景侧边。“自是老眼昏花,小人不敢欺瞒主子。”林海景头低得更急,被气势压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小人啊。”宋知星说。宋知星身体匀称,自是生得高大,他瞥向佝偻曲背的林海景,端着一副站在高处睥睨众生的姿态。林海景就是个小喽啰,他自己在心里认定了。“这,我,我就是小人,小人。”林海景语无伦次。“路自恒,将人带下去,好好审问,看看他拿了人多少好处,做着卖主求荣的手段。”宋知星向门外高喊。书房的门紧关,林海景只见命令即下,那门上所现的幻影愈来愈大,脚步声愈来愈清晰。罢了罢了,好处没捞着,命倒是丢了,得不偿失啊。林海景咬咬牙:“哎呀,碑上还能写什么么,我依着烛火看见石碑上写着“贞心”二字。”话语深刚落,顾嘉宁心中一颤,宋知星扭头看向顾嘉宁,他看见她眼神不打一处,像是在思索什么东西。算不上久,顾嘉宁笑了一声,她让林海景退下,但并没有放他回农庄,只招呼屋外的阿香将他带去厢房。“你也不信。”宋知星不是询问,而是确定,只是陈述。“对,我也不信,他鞋上沾了泥点,又是跪又是站,将鞋挡得严严实实的,只是他没想到,扇子骨架间沾了草。还有,你若是私仓的主人,会安心无人把守啊,还油灯呢,也不怕在郊外招人。”顾嘉宁答道。“看来,咱们这位林管事当真不会说话,错漏百出呢。”宋知星回应一句。“但我心里却觉得,他是有意为之。”顾嘉宁不免再提困疑。“为何?”宋知星单手负后,向顾嘉宁靠近。“他想邀功,向我们透露情报,他要真是这般能耐,怎会在单宇面前混个眼熟。”“确实。”宋知星甩着腰带穗子,又向外叫了一声:“路自恒,你去关西峪,派点人手守在那儿。”“可,主子,咱们的人手不多了。”路自恒面露难色。“还有多少人。”宋知星大步走向门边,问正抱拳禀明的路自恒。“现在还能在广陵城内差遣的只有属下一人。”“......”“人手吧,早说啊,我可以借你。”顾嘉宁毫不在意道。“你不再问写些什么?”宋知星没想到顾嘉宁的慷慨,不可置信,问道。“问什么,问你的人手都用去了哪里?你筹划的事,不必告诉我,我想用点什么手段,你也管不着,况且,现在你我绑在一块儿,你要是暴露了野心,我也受你连累。”字字扎心,让宋知星心里不舒服。“确实,你若是被我连累,你当如何?”宋知星言从口出。“不如何,反正不会乖乖做那待宰的羔羊。你数数在京都惹我的那帮人,他们要么手臂惨了,要么就是断了。有人敢骑在我头上,这就是下场。”顾嘉宁话中带着狠劲儿。“所以你是为翟七七报仇,还是为自己出气。”宋知星背对顾嘉宁,面朝还在门边侯着的路自恒,但话是对顾嘉宁说的。翟七七这个名字许久都不曾提过,久到可以将一个人的存在忘得干干净净。“自是我。”顾嘉宁答道。“你的名声有时真是个好东西。”宋知星苦笑。女儿家的好名声无非关系于贞洁,貌美妩媚比不了端庄秀丽,因为祸国殃民的宠妃最是妖艳。“你我夫妇一体,往后你若是有气,我会替你出,我替你善后。”宋知星道。“你?还是再养些人手吧,我的事,你别管。”顾嘉宁独饮一杯。书案上放着茗茶,只有两盏。“你非要这般说话么,为什么距我于千里之外。”宋知星拧着眉,沮丧。“你我都知道,这亲事是怎么来的。”顾嘉宁轻声说。“我知道,我也情愿,更甘愿被你玩弄。”宋知星有气无力说。“我害了你兄长,所以你不必对我客气。还有,农庄有些事,我还未吩咐明白,这几日就不回府了。”宋知星愣在远处,再抬眼时,早已不见顾嘉宁的身影。......关西峪,凌霄花遍地丛生,算不上荒凉。顾嘉宁用锦帕捂着口鼻,半身陷入尘雾。高地却不是山坡,是个被风侵蚀的悬崖沟壑。来到此前,顾嘉宁特属意阿香伪装成自己前去农庄,掩人耳目,自己孤身一人前来探查。夜色暗沉将穿着夜行服的顾嘉宁掩在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亮,她就循着这步步狭窄陡峭的阶梯登上顶端。石头垒落,孔隙从生,阶梯也破败不堪,缺角少泥,像极了断垣残壁。这个地方不是天生的战场。月亮半轮挂天边,粮仓依旧还是陷于漆黑。黑暗中的鲜红异常突出,将顾嘉宁的目光引了过去。用石头垒成的粮仓高大且壮观,可能是用料不足,某些精细的空洞并没有填补。顾嘉宁的视线在这怪异的高大巨物上游走。草中有动静,不知道是风的举动,还是外来人的亲临,发出“沙沙”的声响。顾嘉宁灵机一动,潜入粮仓的内部,半掩着的门是黑暗中唯一归宿的引诱。风止,草丛还在动。脚步声在粮仓的外围就停了,这让顾嘉宁不禁深想来人是谁。路自恒?宋知星?还是他人?路子恒不可能,离府之时就见他归府,宋知星的脚程也没有那么快,若是他人对着粮仓有什么感兴趣的呢?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屋外踱步的声响也停了。顾嘉宁背后紧贴着的斑驳岩石凛冽着刺痛着黑布下滑腻柔软的的肌肤,脑中那根紧绷的弦也随之松弛下来。不知明“稀稀落落”的声响,脚步声愈来愈大,像是有无数个人在走动。“点火”一声令下,干燥的干草树皮被点燃,轻而易举,火舌攀登上石堡,原本长在石头缝隙的杂草也被席卷一空,不知归处。落花有命,草木成灰,待到春日,可能有重见天日的轮回。石堡限于赤橙火焰中,由上而下再待到各个角落蔓延,烟尘从空洞钻入,像是无数的蛇将顾嘉宁紧紧缠绕。顾嘉宁在堡内吸了不少烟,此时脑袋昏沉,来不及多想,唯一清明的念头便是“自救”。她险些站不住,一不留心伏在早已炙热的石壁上,手背通红了一半,强烈的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走。”又是一声令下,一顿忙乱和钢铁碰撞的“浪潮”席卷而上又退回。顾嘉宁头上落了不少土,她踹开透着热气的木门,临走之际,回望石堡内堆砌一方的粮草,从不动容,毅然离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