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可是山阳机伯兄?”经历了一番拷打的伊籍,刚踏入一处昏暗的牢房,耳边便传来了一声虚弱的话语。借着狱卒手提的灯火,伊籍扭头看去,便见牢房的角落处趴着一个身影。昏黄的火光下,里衣破碎,看其模样,应是鞭打所致。其内,乌黑色的血迹堆积,条条状状,纵横交错,貌似蚯蚓,又似长虫。那肥硕的脊背之上,竟好似无一块好肉。让人一看,便不禁心生怜悯。此刻,他正昂着头,努力地伸长着自己粗短的脖子,直勾勾地注视着伊籍,满含希望。一张圆形大脸上,难见双目,浓密的眉毛,塌陷的鼻梁,外突的嘴唇上胡须杂乱生长。也许是多日未曾打理,上面残羹剩菜暗藏,隐隐泛起油光。蚊虫飞舞,鼠蚁乱窜,全然不避人前。“嘉禾,可是嘉禾?”伊籍嘴唇颤动,忍不住向前踉跄了一步,眼含泪花,“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嘉禾,名田,姓李,字嘉禾,伊籍之同乡也。因战乱,避难荆州,后不知何故入了军中,属张允。当初伊籍出城,便赖其相助。“机伯兄到此,可是来救吾出狱?”闻言,伊籍苦笑连连,看了看脚上的镣铐,又瞅了瞅手上的枷锁,终是无言。“李屯长就不要做此番妄想了,伊书佐如今自身尚且难保,又有何等能耐济汝脱困?”这时,一旁的狱卒接过了话头,脸上尽是讥讽。“在这襄阳地界,除非军师点头,否则又有何人能够安然走出此间?”说完也不理会二人的反应,闭了锁头,转身就走。牢房之内,一时之间陷入了黑暗,难以视物。屋外,一缕凉风,透过小窗,挤入,带来了簌簌声响。安静!此正可谓,两种思绪,一处烦愁!过了一会儿,李田撑着稍显无力的身躯,缓缓坐了起来。看着黑暗,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知机伯兄,可见到了大公子?”伊籍点了点头,随后应是意识到他并不能看到,又开口补充道:“嗯,见到了。”呼吸渐深,李田再次开口问道,语气中似带有几分急切。“那……不知大公子如今到了何处?”此时的伊籍,满心都是愧疚,并没有注意到李田的异常。或许,即便注意到了,他也并不认为,此番状态有何不对之处?于是,他开口答道:“大公子在岘山东麓,岘首山地界。”“当真?”李田身躯一板,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几度。此时此刻,他的激动之情已经无法言表。他真没想到会有此番之收获,如此,则功劳到手,升官发财就在今朝。想到这,他不禁哈哈大笑。伊籍虽感诧异,但转念一想,也只是摇头苦笑。说实话,对此,他并没有多大的信心。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天边刚一泛起鱼肚白,便见襄阳城门缓缓打开。一队兵士排着整齐的队伍鱼贯而出,骑马的,执锐的,不一而足。为首之人,乃陈生,襄阳人士,曾与江夏张虎据乱襄阳。后有刘表入主荆州,招为将领,因蔡瑁等故,留为守备,巡视襄阳。踏着官道,卷起尘土,他们径直去了岘山,中途没做任何停留。明眼人自能看出,他们有着清晰的目标。到了岘山脚下,循着山路,他们散开队形,以伍为单位,相隔几许,保持着警惕。走不多时,便有哨兵来报,“禀曲候,前方发现匪军营寨。”陈生闻言大喜,忙下令道:“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切勿走了贼寇。”于是,全军急行,秣马厉兵。而此时,营寨之处,人声嘈嘈。旁侧,流水荡漾,三两士卒正汲水造饭。刘磐伸着懒腰,出了营帐。担心大公子安危的他,昨夜并没有睡好。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抬头远望。只见,白云慵懒,幻化着模样,随意飘荡。间隙之处,有微光洒落,照耀在花草树木之上,映出七彩的光芒。抬步轻踏,那晶莹的露珠附着,渐渐湿润了鞋子。这时,一股凉风侵面,带着草木的清香,驱散了他一身的疲惫。枝头之上,一番低吟浅唱,叫醒了沉睡的朝阳,也唤起了世间勃勃的生机。炊烟袅袅,蜿蜒而起,代表着远处人家。蹙鼻轻嗅,就仿佛能够闻到饭香,勾勒出人间模样。这般秀丽的风景,宛如一幅画卷,平铺在眼前,他却无心欣赏。看着襄阳城的方向,他思绪万千,不知未来怎样?……息了声音,闭了马嘴,众步卒四散开来,将此处寂静的营寨团团围住。探头细瞅,只见营帐之间空无一人,就连马匹也没了踪迹,唯有不远之处有淡淡烟雾飘荡。估计是仓促之下,刘琦等人未能将灶火完全熄灭。见此情形,陈生挥了挥手,身后自有一队人马走出。不多时,便听到前方传来了一声呼喊:“曲候,这里没人。”皱着眉头,陈生自藏身处走出。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营寨,他勃然大怒,眼见功劳到手,岂容它这般溜走?“给本曲候追,他们定然没有跑远。”然而,话音刚落,还不等众兵士反应,便见四周有箭矢横空,似摄魂夺魄一般,攒射而来。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军阵大乱。乘此间隙,喊杀声四起,刘磐一马当先,挺枪直刺,就好似串冰糖葫芦,诸多兵士尽数赴了黄泉。在此危机之下,陈生仍旧不忘整理队形,以图再战。却也不过枉然,久疏战阵的兵丁们又怎能经此恶战。见此,陈生大怒,拨马便要力战刘磐。只见一道枪影闪过,刘磐勒住了马匹,挑起陈生的头颅,喝道:“陈生已死,尔等还不速降?”很快,兵器落地之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收拢降卒,掩埋尸体,又是一番忙碌。此时的他,愈发担忧起了大公子的安危。原来,早在陈生大军到达山脚之时,刘磐便已经得到了消息。却说,他本独自伤神,心忧荆州未来,忽听一声哨报。“禀将军,山下发现兵马,约有五百之数。”“可有旗号?”刘磐收敛心神,沉声问道。“襄阳守备,‘陈’字旗号。”“陈……生!”刘磐微眯着眼睛,喃喃自语,似带着几分仇恨,又有一丝暗喜。“今,此番得见,吾必报连年之仇。”“传令,整军备战!”“诺!”……襄阳城内,蔡氏宅邸。自从陈生领军走后,蔡瑁的心中便有一股不安在不停地涌动。“军师何必心忧,想那刘琦不过数十轻骑,就算有刘磐在侧,也是插翅难逃。”瞥了一眼张允,蔡瑁停住脚步,略微沉思少许,吩咐道:“再令张虎带本曲兵马在后,以为后援。”虽有些不解军师之谨慎,但既然已得吩咐,张允便只有照办而已。于是,城门之处,又是一曲兵马急赴岘山而去。再看,此时的凌霄阁后院之地,刚刚躺下的刘琦,又被喊醒了。披上一件薄衫,轻开房门,刘琦睡眼惺忪地看着来人。话语间,他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没了睡意。踱步来回,念头飞转,他快步到了案前。铺开竹简,研上磨水,他手提毛笔,挥蹴写就。望着来人远去的背影,他目光幽幽,无人知其所念所想。“蔡瑁已然入瓮,且看各自手段!”……岘山营寨,刚刚结束战斗的刘磐,又接到了来报。看着手中的竹简,他心中大定,再无一丝犹虑。于是,等到张虎来到岘山之中,便看到了此番之场景。刘磐身骑高头骏马,顶盔披甲,手中长枪斜指,凛凛然不可侵犯。身后,有骑兵列阵,锐士张弓,腰间刀,手中枪,正熠熠生辉,放着寒光。至于先前俘虏则是被赶至一旁,俱以绳索缚住双手,令其进退失据,难成威胁。两军阵前,还有陈生的头颅高悬,震慑着来犯之敌。这时,刘磐打马上前,高声喝道:“张虎,汝欲谋反乎?”见此情形,张虎大惊失色,连忙滚落马下,伏地请罪。“刘将军误会矣!小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尔,岂敢生此念头?”他属实是不曾想象,所谓剿匪一事,竟会有这般隐情。此时的他就好似那砧板上的鱼肉,炉火中的焦炭,任人宰割,全无反抗之力。“哦,奉命行事?那不知奉的是谁的令,行的又是哪般事?”张虎讪讪一笑,不敢言语。“如今,不知汝又欲做何选择?”低头,不语。张虎心知,这个回答关系着他以及众位弟兄们的身家性命,是以不敢轻下主张。但是,要他反抗,却也是未曾想过。一来,陈生所部尽没,其本人更是被削了脑袋,身首两分,而刘磐军势依旧,锐气正当,绝不是他所能抵挡;二来,即便获胜,不论所付之代价几何,都是他不能承受的。毕竟,在如今之乱世,手下的士卒才是他立身之本,进阶之希望。想当初,他与陈生二人呼为兄弟,拥众万余,一同啸虎襄阳,那是何等之风光!然而,随着刘表的到任,一切尽皆化为了乌有,二人从此却也有了官身。哪曾想,那陈生因着出身襄阳,凭借着军师蔡瑁的信任,竟全然不顾兄弟情谊,屡屡侵占他手下之兵众,致使他众叛亲离,再难有可用之人。虽也曾有过反馈,但大都石沉大海,不见下文。是以,他对蔡瑁等人亦是颇多怨言,心中愤懑堆积,无可排解。抬头看了一眼刘磐,“敢问刘将军,缘何身在此处?”“汝在质疑本将?”刘磐沉着面容,冷声道。“不敢!”张虎将头颅埋的更低了。看到他如此作态,刘磐嘴角处显有一丝笑意,随之便隐没了。“现在,告诉本将汝之选择。”他的声音更冷了。而张虎的心也在此刻倏然沉底,他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了。作为一个小人物,即使双方并无人在意,但既然事已临头,便不会再有他拒绝的理由,哪怕他不愿,却又能如何,并不会有人去在意他的意愿,询问他的诉求。说到底,也只不过是稍微大点的蝼蚁罢了!但现在,他想再拼一把,一如当初。正所谓,蝼蚁也可撼天,小人物亦能左右大局的发展,爱拼才会赢!重新挺直了胸膛,眼中的谄媚不再。“愿为将军效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