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诰历1364年6月13日。清晨。天上白云朵朵,轻风徐送,正是盛夏特有的怡爽。老头与裴凌一起吃完早饭,便去了戏院。少年换了一身新衣,陪青璃在城中缓缓漫步。肩头蛇妖饶有兴致,指挥着少年看这瞧那,领略人世间的风土人情。“您一直不曾来过凡人城市么?”“没有啊。虽然好奇过,但心思不在这上面。”蛇妖对他眨了眨眼,“事有轻重缓急,什么时候看不是看?”“那以后,我陪姐姐看遍天下、然后再去看天上。”裴凌笑道。边给她介绍着城内风物,心中也有感慨。快两年半了,终于要离开了…——该放下这里的一切,去看外面广阔的世界、去踏逐那更艰难的道路。“口气不小…”蛇妖尾巴顺了顺他的头发,昂脑袋:“好啊,你要算数。”“……”陪着青璃晃悠到中午,裴凌动身到月香楼。迎面便于门囗看见这里的经理。少年昨晚吩咐过今天要来,不想这位伙伴竟早在门口候着,带着他到三楼预留的一厅好位置的厢间。月香楼、这橦近年挺红火的酒食肆闲暇地,也算是他的半个产业。少年当年选择来江城布局的时候,自然不是孤身一人。除了他,还有十几个值得信赖的心腹伙伴,这位掌管月香楼的伙伴就是其一。而这些伙伴,几乎都是裴凌从小救助、收养的孤贫儿,彼此极为熟任。活动资金光论以前父母长年累月寄给他的累笔丰厚的俗世财宝,其财力就算买下一个小城也不在话下。根本不需动用那份尾信中遗产。还在襄城的时候,少年在老师们的指导下,便已经把那个小地方的三教九流都摸了个遍,不缺实际地认识和经验。虽然他们离开了。但来这边布局的同时,与老师们的书信亦没有断。裴凌一直有侠盗渠道的资源支持。这座月香楼便与侠盗合营,也负责着本州地面往来的情讯整理。“……”窗外,道上熙熙攘攘,人流不绝。裴凌放松地坐着,一人一蛇倚在窗口,吹着清风,悠悠品茶。今天天气怡好,月香楼光这层就喧闹异常,食客纷纷。有文客冠带轻雅,摇着画扇翩翩交谈,有壮汉光着膀子裸着小腿踩在椅上和人拼酒;有人衣着寒酸抱一壶茶,作色清高,也有人目光如狼,览窥着别人的女眷男伴。“姐姐。在您眼下,万族中凡人是什么样的?”少年悠悠询问。“短命,愚昧,情绪,暴欲,羸弱。”青璃道,“各方面似乎在万族中平平无奇。”少年听着眼前一亮,笑道:“您说‘似乎’,说明答案不止此样了?”蛇妖挥挥尾巴,神情不奈:“这不是很明显?”“从另一个角度看,你们还有其他很复杂的东西…所以,能成就仙界中的强类、和异类——你们身上的混乱和矛盾,也亦是一种脱变创生的土壤吧。”少年若有所思。转眼看到窗外一道身形悠悠走过来,进了这月香楼,侧头看她道:“您要回避一下么?”青璃一沉吟,身影消匿。老头上楼,无人指引,却自然进来了包厢入坐。他左右瞧了瞧面色哂然,脸上的皱壑随之轻抖:“小子。我还以为能见到一位道友呢…看来那妖婆子,并不太爱我这俊逸英洒的风度啊……”“不。我倒觉得应是被你的风度所慑、而惭于见你。”少年撇撇嘴,顺手沏了壶新茶。老头听了这话脸上笑意顿时锁不住,眯眯眼,举着茶盏摇晃脑袋道:“这话我爱听。”“你这让我想到了当年…”,他抿了口茶清嗓。少年闻言坐正,静静地陪听着。老头那微曲的背倚在软榻上,又弹起那陈年老琴:“以前有段时间,我也风华震慑天下,是当世的天骄。”“那现在呢?”少年好奇地望着他。“现在亦是,一往未改。”老头目光涵意深长,语调虽然沧桑,却有如龙般的气韵蕴藏:“世过境迁,此心绊羁,不止于风流。”裴凌心思有些被触动。那道蛰伏的灵感亦隐约感念共鸣,认同到了这种不平凡的意气,“虽朝生暮死,然生性恒如。”少年唇角微勾,评解:“不须守得云开,我们知道清月就在那儿。”老头一愕、遂意会开怀,面色畅悦。老人抚掌无言,哼哼着挤挤眼:“论与我同心,果然是你小子。”“看来你这灵感,似乎也到临门一槛了?”他目光一转,溜溜然问道。裴凌坦然颔首:“不瞒您,确实是可以突破。只不过我在等些更好的契机,以求最圆满罢了。”“比如今天,似是天时绝备。”少年笑道,“我也想向您老请教一下这方面的事情。”老头一脸慈祥状,坐正上下打量了番少年,点头期待地笼袖俯身:“没问题!想问什么就问吧——…你过了今天,也就没我这个店喽。”“老头,我想先问一下你来这里的缘由。”少年认真解释道,“毕竟,我走了,我的伙伴们可能还在这里。此处也是我的老家。”“嗯…是为了斩城内一个家伙。”老头轻描淡写,把赏着手中的云水瓷盏。裴凌神色顿时凝重。“用不着担心,不会波及到凡人的,”老头扬头轻瞥少年,“你看我像是那种冷漠的人么?”他又对少年眨眨眼:“不过,我要斩的这种家伙,可是和你勾勾搭搭着的‘侠盗’们算是死敌——想知道是何类人吗?”裴凌也眨巴双瞳,思考着这老头主动提及的反应,想了想矝顺地道:“您愿说,我当然愿听了。”“诶~~不告诉你~”老头手指插进衣领口,拧搓出几缕纺缍型的泥丸,随风吹出窗外。“……”裴凌无语。“…不过可以告诉你,他们是这世间,最大的‘大盗’。”老头侧头,看着他神情神秘秘的。看样子似是在期待着他提问‘捧哏’,这句话的意思:什么是最大的‘大盗’?少年心思一时千转百衡,目光飘动间,心中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守,抚掌轻叹:“若如此说……这类人物,显然不是我能招惹的,还是不理解的好。只要莫影响到江州府生民就行。”裴凌感受得到老头有两次提醒。知道答案或许有些不可知的影响,这些神秘,自然是不沾染的好。自己还是太弱。“老头。”少年又瞧到对方有些失趣的神色,决定不置理此事。转而看着老人又有些脏了的穿着衣服,找了找措辞,好奇地问出藏在心里的疑惑:“我听闻,筑基的仙灵冰肌玉骨天成,自然能辟尘谷、体自净。且,仙人往往也因‘色相秽’而避着凡人尘世。”他凝眉问道:“可你却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是要杀一个人…他也是修士吧?那你们为什么不避色相秽呢?你什么都吃,哪儿也去;你也不耐脏。衣服经常洗、澡经常搓……我记得,大前天就帮你洗沐过了,可你身上…身上……这怎么又能搓出泥条??”少年不由皱眉,扳着手指头,想着碰到老头之后到今天的辛勤侍料,语气不觉中也染上了些怨忿:“不仅如此,凡人的缺点你身上也不少——贪财好酒、看到漂亮的姑娘挪不动腿,管不住眼;喜欢靡靡之音,贪睡懒动……莫说冰肌玉骨、绰约仙姿。您这邋遢模样,还真让我怀疑仙道的仪威是否都是些不修边幅的泥人呢——正是怕被世人见笑,才躲着凡人。所谓的色相秽不过是个借口。”裴凌揉额,不禁眉脸愁苦打趣着问道:“莫非这仙,还修‘红尘丐道??”老头看着他怅茫凝绪不解的样子,不由哈哈畅笑,拍着大腿身架乱颤。揩走眼角的泪花,老头一脸正色肃穆地对他:“你这小子还真聪慧。这红尘丐道,自然是存在的;除了丐道,还有各种各式的道——正所谓心之所向,皆能踏足成道。你有兴趣,我也愿意传你我的丐道真义——不过需你磕我三个响头。”少年听着眼角不住跳抽,他沉默片刻,看着老人神情狐疑:“您一直嚷着要传我的神功,莫非也是这?”老人庄重得点点头:“作为我多年辛苦入世悟得的道义,其实妙真无穷。一般人可向我求不来的。”少年从他那张老脸上看不出什么,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只得半信半疑道:“你莫谑诓我了。我的本心,只走属于自己的最堂皇大道。他道或许好,但与我不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