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世的记忆已与前世的记忆高度重合,今世七岁后的记忆里,除了蚂蚁打架,似乎便被前世的记忆覆盖了,心中突然涌起许多苍凉与难过。疏漓看了看天上已经有些炽烈的日光,皱了皱眉头,抬手向酒楼门口等着搭客的一辆马车挥了挥手,那车夫将马车驾过来。陈彻示意鱼简兮先上,然后由疏漓侍候着,也上了车,枪半梅自去与车夫坐在前头。一行人很快从陵都北城的街巷之中经过,到了陵都城北郊的褰裳园,下了车,一路步行到陈彻曾经来过的铁桦树林中。枪半梅自是去与地煞死侍们在林外警戒。来到了一株铁桦树下,这棵铁桦树树冠伸展极广,张扬着青叶,青绿色遮蔽了时近午间的日头,其下凉荫荫的,前面便是水面宏阔的褰裳湖,站在此间,看着湖面散落的湖心岛如星星点点,四月的和风带着湖面的水汽,轻轻拂过,众人心胸一畅,很是舒爽。陈彻顾自蹲下,低着头,看着树干旁边地面的黄沙土泥以及树根处的缝隙,一会,站起身来,开口说道:“十年前,我母后带我来这里,此后我便日日来这里,似乎母后从来没有离开过,还留在我那年的记忆里,却没想到,时光忽忽,已是过了十年,而我一下子从七岁变成了十七岁。这十年来,我就是在这棵树下,不知是在看蚂蚁搬家,还是在记忆深处等母后出现。……”疏漓听到公子如此一说,不禁心中感到难受,眼含了泪花,说道:“公子,王后娘娘如果看到你现在这样的,不知该有多高兴呢。……”这些铁桦树已经在这里生长了近二十年,树干挺拔,无数万片青葱枝叶在树冠处拢成一个青绿伞盖,显得格外温柔,格外慈祥,洒下一片阴影,为陈彻遮蔽着炽烈的阳光。这棵铁桦树根处,是一些突出土面的虬节根丫,就如同虬劲的龙身一般,苍劲而沉稳,陈彻坐在树根之上,感受着臀下的阴凉,他低头去树根里寻找蚂蚁,却没有什么发现。这时,鱼简兮突然柔声说道:“蚂蚁有什么好看的?”陈彻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褰裳湖,呆了半晌,悠悠说道:“是呀,蚂蚁有什么好看的?”语气稍顿了顿,缓缓说道:“不错,蚂蚁是没什么好看的,但蚂蚁亦如这天下苍生,这天下苍生何尝不是如这蚂蚁一样。……”他突然想起在前世的中东执行维和任务时,所见到的那些活着不如蝼蚁的人们,轻叹了一声,悠悠地说:“我曾是那个白痴,用了十年的时间,未曾去理会这天下的风云变幻,只是去看蚂蚁打架了。但是,因为这十年的心无旁骛,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在蚂蚁的世界里,突然来了一个巨大的存在,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它们的世界,而这个可以支配它们的像神一样的存在,其实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小孩,嗯,你能理解这有多荒谬吗?”陈彻突然抬起头来,注视着简兮的眼睛。鱼简兮被他眼神盯着,不禁脸上一红,轻轻将脸别过一边,将头上的帷帽正了正,轻声说道:“这的确是个荒谬的事情。不过,白痴的另一面是天才,我掌宫师兄说的。……天才在某些方面,总是与众人不同的。”陈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去,似乎想从树根旁的缝隙中,寻找到一些这十年被抹去的记忆里的影子。他似乎找蚂蚁找起了兴致,一直停留在这棵铁桦树之下,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鱼简兮微微皱了皱眉,看着这人大发痴气,心中有些怜惜,轻声说道:“十年的记忆空白,说不定也是你人生的财富,起码你现在还纯洁得像一张白纸,不是吗?一个能够专心看蚂蚁打了十年架的人,你是这世界里绝无仅有的,或许是上天给这个世界开了一个玩笑,让一个天生神仙界的孩子突然失去了记忆,却又突然让他带着一个神圣的使命回来。”“一个用绣锦刀将苍蝇一只只的从空中精准地劈落,又一只只戮死了上千万只蚂蚁的白痴,突然不是白痴了,一切都是缘分吧。”陈彻挠挠脑袋,叹息了一声,坐在树根之上,拿了根细木枝,下意识地挑弄着泥土,抬起头来看着简兮和疏漓,懒洋洋地笑着说道:“也倒是哈,你看我这脑子一下便如此灵光了,似乎世事不过如此,便如这蚂蚁的世界,真有意思。一个下巴上流着口水鼻涕泡的白痴儿,整日蹲在铁桦树下,观看蚂蚁打架搬家,然后,一个不是白痴的傻姑娘便从小到大,日日拿把长枪陪在他身边保护着。城内的居民,都知道这个白痴孩儿的身份,每每来此游玩,从他身边经过时,眼中都带着可怜这白痴的神情,却没人肯上前陪这白痴说话。唉……”轻轻的喟叹声中,尽显看透世事的苍凉与无奈。疏漓眼含热泪,静静听着,静静看着公子,不知是喜,还是悲。“你从八闽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认识的朋友。”陈彻忽然有些严肃,看着鱼简兮,缓缓说道,“这世界也真是没趣,没有围棋,五子棋,麻将,连象棋都没有,唉,我以后有空做一幅象棋送你吧,教教你怎么玩。”“象棋?……是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陈彻抬头望着褰裳湖上那遥不可及的风云变幻,悠悠说道:“这世界,……还有很多东西是需要改变的,比如牙刷,唉,这牙刷每次用后,弄得我满嘴马毛,嗯,以后得做一把我喜欢的;还有那个皂角,你说洗个头吧,是定要用那丝丝絮絮的东西在头发上用了吃奶的力气来搓呀搓的,几百上千年了,大家好像都很受用似得,难道就没想过,改变一下,用什么东西把它们榨出油脂来,就每次用那么一点点,这样洗头洗脸的多舒服呢;又比如马镫,……,如果有马镫,我想,当年我父王与母后不会打仗打得那么辛苦,或许这个时代存在的很多方式都应该改变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这世界像一个我从不认识的矛盾体,……这个世界有些存在的东西超越了这个时代,而有些东西却还像是处于先秦时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