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此时南方最活跃的人是孙策的话,那么北方最活跃的人就一定是曹操了。“奉天子以令不臣”并非一句口号,而是确实成为了曹操略取地盘的凭仗,不过这种借天子自重的手段对付袁绍这样的庞然大物自然是没有用的。袁绍对曹操随心所欲号令四方的做法颇为不爽,屡次写信要求曹操迁都到离自己势力更近的鄄城,方便监视。这种事曹操当然不会答应,可他的实力也不允许直接与袁绍撕破脸,于是派孔融持天子符节出使邺城,拜袁绍为自己原本想就任的大将军一职,以此缓和矛盾。曹操派孔融出使其实暗藏向这位孔子的后人示好之意。就在天子迁来许都前不久,袁绍的长子袁谭带兵攻入了由孔融担任国相的北海,两方从百花争艳的暖春打到了流金铄石的盛夏,孔融被困在城内,部下仅剩数百人。破城时,四处金铁铮铮,流矢甚至都射到了北海府的门上,而府内的孔融仍然凭几读书,谈笑自若。这固然是了不起的潇洒举止,但是作为城内的最高长官,这番做派实在是糟糕透顶。好在孔融的亲随都还是正常人,强拉硬拽地拖着他逃出城去,留下的妻儿却都被袁谭所掳。天子迁都后,想要恢复文治,就征召名声在外的孔融为将作大匠。曹操知道袁绍一向喜欢结交名士,又爱表现自己的宽仁,更重要的是大将军这样的虚名正是袁绍最在意的,所以让孔融去邺城也是给了他一个讨回妻儿的机会。果然还没等孔融开口,袁绍就已经将其妻儿归还,还派车马护送他们一起返回许都。曹操虽然不爱慕虚名,但是依靠孔融帮自己宣传一下吸引一些士族人才还是不错的,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算盘打错了,孔融这个人做事全凭喜好而不拘私情,而且他言辞偏激锋芒毕露,对人批判多过赞扬,所以认清这些后的曹操只希望孔融在发表言论时能少提自己的名字才好。天子之威虽威慑不了袁绍,对付一些弱小的割据势力却是一柄利器,比如宛城的张绣。宛城实际上属于刘表管辖,而照理说张绣与刘表有杀叔之仇,但是张济死后,刘表不仅不庆贺,反而在城内吊唁,还对众人说:“张济因穷途而来,我却没尽待客之道,他的死实非我本意。”之后刘表又遣人慰问张绣并送去军粮,甚至同意让他屯兵宛城。不管刘表是宅心仁厚也好,是惺惺作态也罢,反正张绣是愿意与刘表和解了,前者得到了容身的地盘,后者收获了强援帮自己守住荆州的门户,总之是互惠互利的事。刘表是很需要盟友的,因为他也不是个安分守成的主,不仅不进贡朝廷,还私自在郊外效仿天子的礼仪祭祀天地,野心昭然若揭。曹操以天子之名讨伐张绣,一来是想扩张势力,二来也是借机敲打一下行为僭越的刘表。曹操的部队刚到达淯水,张绣就率众投降了。没有人会不喜欢不战而胜的战斗,曹操也不例外,他高兴得在军中置酒高会,把张绣和他手下的将领都邀请了过来。主帅志得意满,他身边的部属们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曹操行酒时,校尉典韦手持大斧立在他身后,斧刃是根据直径一尺多长的圆来打造的弧形,没人会怀疑此斧一挥之下可立判生死。曹操每到张绣那边的人前敬酒时,典韦都举斧迫视,冷冽的目光和斧刃透出的寒光齐齐射出,仿佛能凉透人的心底。这种近在咫尺的体验比听一句“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的传闻更能震慑人心,酒宴从始至终,张绣等人都不敢仰视。原本张绣已彻底心服,可曹操许是得意而忘了形,连番的不明智行为给自己惹了大麻烦。他先是纳了张济的遗孀邹夫人为妾,让张绣感觉受了羞辱而口出怨言,这当然是人之常情,你强娶了别人的长辈难道还不许别人抱怨两句么,可传到了曹操耳朵里就成了有二心的前兆。于是曹操又决定要杀掉张绣,他听说张绣账下的偏将胡车儿勇冠三军,就派人赏赐给他黄金,想让他出手刺杀张绣。这种毫不掩饰的利诱对方大将的行为将本应该是柜面下的事挪到了柜面之上,张绣就算是心再大也猜得到曹操可能要对自己下手了,于是反水成了唯一的活路。张绣不是擅长谋略的人,但他身边有一位擅长谋略的贾诩。贾诩弃李傕而投段煨后,本以为对方出身将门能成大事,想不到段煨表面上对贾诩十分礼遇,心里却怕贾诩夺其兵权。贾诩看出端倪后,内心不安,正好张绣和贾诩是同乡,平素常有来往,张绣便在贾诩的暗示下派人前去迎接。临行时,身边有人问贾诩:“段煨待你这么好,为何还要离去呢?”贾诩说:“段煨对我多有猜忌,待遇虽厚,却不可靠,待久了一定会被他所害。知道我离开后他一定很高兴,又指望我连结外援,所以必会善待我的家人。而张绣缺乏谋士,真心需要我的辅佐。这样我和我的家人都能够得到保全。”贾诩到达宛城后,张绣果然大喜,以对待长辈的礼仪敬奉他;而段煨在贾诩离去后,也果然善待了他的家人。贾诩其实是不太愿意张绣反叛曹操的,可他也看出了张绣现在的处境极其不妙,也该是自己献策出力的时候了,于是贾诩让张绣向曹操提出需要换防调兵,又称武器铠甲太多不便携带,请求让归降的士兵穿戴着铠甲,这两条都得到了曹操的允许。在张绣军戎装待发而曹操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场奇袭战在宛城的军营内打响了。曹操完全没想到过张绣会造反,可是在帐内被惊醒的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也只可能是张绣造反了。曹操点兵想出营逆击,但仓促应战的结果就是被杀得狼狈地退了回来,曹操无奈只得率轻骑逃走。典韦留在门前奋战,将张绣军死死挡在营外,张绣一面分兵从其他门进营,一面亲自带兵向典韦发起猛攻。典韦及部下十余名兵校皆殊死恶战,无不以一当十,但张绣军前赴后继源源不断,不多时门前站着的守军只剩下典韦一人。典韦手中一双铸铁长戟左右齐舞,一戟击去,便将张绣军十余支矛摧断,张绣麾下的西凉兵也是悍不畏死,左右各两人不顾锋刃拽住长戟,又有数人从中路突击而来。典韦果断弃戟拔刀,与敌军短兵接战,接连砍翻十数人后刀刃也卷了边,典韦又扔了刀,徒手挟着冲上来的两人击杀。张绣军终于还是被典韦的凶暴所撼动而不敢近前,只用长枪突刺,典韦已手无寸铁,不多时就身披数十创,他怒吼一声后猛地冲入人群又徒手格毙数人,然而与此同时也有数支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典韦流血过多再无力向前,就此在原地怒目大骂而死。逃走的曹操也受到迂回而来的张绣军追赶,座下名马“绝影”亦被流矢射中面颊而倒,一旁的长子曹昂立刻下马将坐骑让与曹操。曹操身为超世之杰,肩负的使命繁多,性命远比常人贵重,这点曹昂清楚,曾经的曹洪清楚,曹操本人更清楚,所以他毫不犹豫就再次上马而走。曹昂一路步行在曹操身后卫护,眼见追兵越来越近,他干脆和曹操的侄子曹安民一起转身杀了回去,最终双双战死于乱军之中。正所谓:宛城昏夜马蹄乱,飞箭如雨绝影难。典韦当关鬼神惧。曹昂献马忠孝全。曹操部下的诸军也是一片混乱,只有平虏校尉于禁的部队整齐有序地撤回,并沿路制止了正在抢掠百姓的青州军。于禁先行退到舞阴后,从容地挖好壕沟,安好营寨,等待着接应曹操。曹操到达后,对于禁大加赞赏,说:“这次大败,连我都显得狼狈不堪,而将军却能在混乱中整顿好队伍,讨暴坚垒,有不可动之节。即便是古代的名将,也不外乎如此啊!”于是曹操根据于禁前后累计的战功,封他为益寿亭侯。曹操又收到了典韦战死的消息,不由失声痛哭,他特意招募勇士去取回了典韦的尸体,运归襄邑安葬后亲自拜祭,并拜其子典满为郎中。此刻若还有一人比曹操更为悲痛的话,那一定就是他的正妻丁夫人了。曹昂本是庶出,因生母早亡是以由正室丁氏抚养成人,备受珍视。没人敢在背后议论曹操和邹夫人的事,所以丁夫人只知道曹昂在宛城随军战死,饶是如此,她依然大骂曹操说:“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从此我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这里固然有多年养育之情在,但对无子的丁氏来说,曹昂是她唯一的希望与依靠,如今曹昂惨死,未来她又如何争得过已育有四子的妾氏卞夫人?于是万念俱灰的丁夫人独自一人返回了家乡。曹操对曹昂之死心怀愧疚,他亲自回丁夫人的故乡寻到她家门口。下人通传说:“曹公来了。”丁夫人正在织布,丝毫不为所动。曹操走近后,用手抚摸着丁夫人的后背说:“我们一起坐车回去可好?”丁夫人低头织布而不言语。曹操讨了没趣只得往门口走去,一只脚跨出门口时停了下来,回头又问了一句:“跟我回去吗?”丁夫人依旧默不作声,曹操叹息了一句“当真要诀绝了”后,便再也不回头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