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莱斯一开始还死盯着父亲手里的篾片,眨巴着眼睛害怕挨揍;不过在他发现父亲只是在和他说一些诸如“不要害怕一个人走”、“不要乱吃东西”、“不要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之类听不懂的话之后,就开始放心大胆地甩着脚丫。“算啦,他才多大你讲这个他听得懂?”卡莎玛小声地埋怨丈夫,“再不编鞋子就来不及了。”“‘年年都要讲,讲着讲着就懂了’,这是科登前几天跟我闲聊时候说的。”贝特一把抓住诺莱斯不安分的脚丫子,“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我还天天叫他不要把自己弟弟当玩具作弄呢!”卡莎玛比划了一下诺莱斯脚的尺寸,抓起了一把篾片就开始编织,“天天讲的都没效果,一年讲这么一次有什么用?”“科登讲这个叫做‘仪式感’,虽然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贝特接过卡莎玛递过去的尺模,“老二现在看着痴痴傻傻的,不晓得长大点可会好点。”“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讲吧,实在不行还有别的路走。”卡莎玛切断了对话的进行,“赶紧编吧,编得不好还要改。”诺莱斯坐在座椅上不时想要跳下去,卡莎玛不停地把他按回去;最后是格德奥假装困倦的哈欠催促着卡莎玛去哄诺莱斯睡觉。六岁的小孩,常常会上一秒还精力饱满地东摇西踹,下一秒就安然入睡;只不过代价是精疲力尽的母亲。格德奥很清楚地听见卡莎玛在离开时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一口气,这是在平时听不见的。“说实话,我并不认为父母亲手编的篾鞋会比从专职工匠手上买来的更好。在这样一个要送自己孩子去旷野或者森林独自探索的场合下,放弃熟悉合脚的鞋子,似乎并不理智。”格德奥很清楚地记得,那种篾子是用有年头的老树的树心制成,而这棵树,一般是那一年测试的场地中心,“这到底是是一种习俗还是某种宗教要求?为什么篾子在使用的时候要被分拣成两种?为什么这种明显需要提前准备的工作却在测试开始前一天才发放篾片,或者说,是父亲和母亲今天才得到这个消息?”远离孩童房间的二人并不是在摸黑工作,这也是格德奥认为这个世界非常可怕的原因之一:只要向某些特定协会付款,比如说基本垄断上游产业的学友商会,又或者是极力推动机械泛用化的目蓝商会,就能够获得柔和持久的照明;而这些技术,或者应用早在数十年前便已推广应用,并且在一代接一代地改良。本应是对立商业关系的学友商会和目蓝商会并没有剑拔弩张地对立,而是各自发展出了自己的特色:学友商会的灯需要提前预约,让他们派出接收任务的学徒来覆写法术;目蓝商会则简洁得多,只要交还灯中供能的矿石,再交一点点的余损费,就可以拿一块充满能量的矿石回家续能。乍一看,目蓝商会的销售方式占据上风,毕竟想要续能光源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自行解决,但在相当广阔的帝国疆土上,学友商会的用户压倒性地超过目蓝商会。首先是学友商会派出的一般是接取外派任务赚取金钱的学生,农民们喜爱询问学院里各种改良作物的研究进度,体面的先生小姐们也喜爱询问学院里时髦新奇的技术以作为谈资;目蓝商会低廉的价格和快捷的更换方式,则在城市人口密集的地区很受欢迎,更有甚者,懂些法术的学生或者教授法术的教授们,从来不去花这个冤枉钱,他们自己就可以让灯保持照明。伊坦夫妇用的是学友商会的术式灯,格德奥还记得前不久来家里覆写术式的学生询问需不需要更新改良后的术式时的对话。“不用不用,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就又有新的出来了?”“前段时间卢瑟温教授,就是设计这盏灯的老师,成功地简化了原本的术式结构,画术式的材料也改了,比之前稍贵一些,不过晚上也要亮一些。”学生心平气和地准备着素材,“其实我也不建议换,我估计过段时间弗朗斯教授也会发布新成果,到时候价格多半会下降。”覆写术式的过程似乎并不困难,接取外派的学生和伊坦夫妇聊着天结束了工作,昏暗的夜晚也重回光明。临走的时候,卡莎玛问了问他关于学院招收学生要做哪些准备,那名学生只是沉默地笑笑,留下一句“到时候就知道了,敬请期待。”便离开了。窗外的月光映照在夜晚降下的寒露上,折射出斑斓的白;卡莎玛和贝特偶尔会走近床边比对一下正在编织的鞋子是否合脚,格德奥从眼缝里瞥见,父母正在编织的鞋子似乎有两层,贝特手上的明显要大一号。格德奥放弃去猜测这玩意的具体作用,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自己身体产生的些微变化:每隔一定时间,不少于二十天,不多于五十天,自己身体内部的某一部分就会出现某种反应。通常是发热,偶尔会出现较短时间的振动,极少数情况下会出现短时间内的全身麻痹。今天晚上就属于嗡鸣,格德奥感觉自己身体里像是装了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转动和振动带来轻微的酥麻感以及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嗡鸣。五年的时间,嗡鸣一共出现过八次,并无规律可循。格德奥把目光投向镜子;五年前他第一次记下了基础“幻时”典仪所需要的素材,但直到去年他才得以成功举行,这还得多亏了自己的哥哥诺莱斯:他能开始奔跑的那一天给格德奥带来了无数的便利,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所有奇奇怪怪的痕迹都可以推到诺莱斯头上。但即便凭借着诺莱斯的“脚力”,格德奥也花了将近一季才找齐所有的素材,主要原因就是,举行典仪需要用到十七种植物的灰烬以及两种动物的血液调和均匀之后的混合物来涂画术式。植物的灰烬倒是好找,每年不同季节都能找到各式各样的枝条;但是动物血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虽然伊坦一家住的地方大概是庄阁城的城边村,但却找不到一丝动物的踪迹,甚至伊坦家吃的肉类都是购买的科登经由北方收购的野兽肉,有些被腌制过有些没有。既没有用于提供劳动力的家畜,也没有祸害作物的害虫,这是一件非常耐人寻味的事情。最后格德奥依靠的是被门槛绊倒摔伤的诺莱斯滴下来的几滴血液和厨房里处理兽肉后余下的血水完成的典仪。顺带一提,自那以后诺莱斯就再也没有做出来回跳门槛的举动,毕竟伤口愈合之后不仅得不到妈妈的安慰还要被臭骂一顿,任谁也不会再做这种看上去有趣的事情了吧?“幻时”仪式,主要的作用就是将现实时间转换为镜中时间;最开始,那位没有透露姓名的司辰设定的时间是每天夜晚的两个时辰,格德奥在未被削减的时辰中无数次吐槽这位做出厂设置的设计者:只是两个时辰!太短了,这样漫长的夜晚要怎么捱过去!等到格德奥第一次举行“幻时”仪式的时候,他才明白,这样设置时间纯粹是因为那位司辰懒:如果将仪式术式中的主要构架提取出来就能达到最简单的选择固定时间段转换;而如果多画几条线,就能随时自由设定时间;如果按照记录的内容把整个术式覆写下来,包括所有的辅助构造,甚至可以达到“时间增量”的效果。不过现在格德奥只能画一画最简单的构造,顶多加上书中备注的最简单的辅助术式;无论是什么涂料,都会在覆写的过程中逐渐淡化消失,只有在涂料彻底消失之前画完整术式并且念出仪式祝词才能完成仪式,如果想要增强仪式的效果恐怕只能收集到效力更强的原料之后再次进行仪式。格德奥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将时间略过到第二天拂晓。恢复清醒时,格德奥发现自己被装在之前用来装农具的背篓里,身边被毯子包裹;诺莱斯已经穿上了父母彻夜编织的鞋子,被贝特牵住了手在叮嘱些什么。格德奥注意到,原先他以为是两层鞋子的构造其实是一层贴合脚掌和小腿的类似长袜和多层篾片编织成的厚实外层。背着自己的卡莎玛正在偷偷地打哈欠;贝特终于讲完了他的长篇大论,由一位身着蓝袍的中年人带走了诺莱斯。这时候,太阳刚刚彻底从地平线后升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