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浅浅地映射出自己的脸，而直直射入瞳孔的，却是镜面自主呈现的内容。格德奥在看见镜子的一瞬间，就明白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首先，不会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把镜子放在自己的书桌下面，这里既没有光，也不方便使用；其次，这面镜子并不是一面平面镜，而是用很多面较小的镜子以略微倾斜的角度拼接而成。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镜子里展现的，是格森家里各处的情景。格德奥扫了一眼，发现有一大片镜面聚焦在来访的家庭上，粗略看去就像是一片片呆滞木立的人偶一样，有些惊悚。“不清楚格森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但是从目前的线索来看，这家伙多半不怀好意。”格德奥触摸了一下镜面，冰凉坚硬的手感将格德奥渐渐发散的思路拉扯回来，“不过，为什么这镜子是放在桌子下面？”不太可能是为了藏起来，这种需要常关注的事物放在这种角落，与其说是有意为之，不如说是匆忙之中藏起来的。格德奥把镜子翻开，硬质的木地板和其他地方一样没有积累灰尘。镜子的质量也不像是自己家里的普通玻璃镜，格德奥本来有自信让诺莱斯坐在自己背上做俯卧撑，现在他不自信了。“假设格森之前一直把这玩意放在桌子上，那又是什么会迫使他不择位置地把这镜子放到脚边，又是什么让他不想暴露自己在做的事情？”格德奥拖着有自己高的镜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镜子很沉，他不得不把它放到椅子上，“换个角度，是谁能在格森观察镜子的时候避开视野闯上楼梯逼他躲藏？他人现在又在哪里？”格德奥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寂静无声的环境越发诡异起来，紧闭的卧室门更是彰显出一种“讳莫如深”的氛围。距离他走上三楼并没有经过很长时间，但是从镜子中看，二楼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安静而空洞地端坐，安静安详的呼吸起伏，一下一下地撞在格德奥的眼底，将他赶离镜旁。最后再看了一眼镜子之后，格德奥将它翻过来扣在地上，用石头压住；现在，他想看看近在咫尺的卧室里到底藏着什么。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脚步，格德奥靠近了卧室的木门；首先是检查有没有物理上的陷阱。不过说到底，格德奥很怀疑普通的制服型陷阱能不能困住乃至伤到自己，而自己目前实际上并没有办法防御非科学的陷阱，或许检查不检查都没有区别吧？虽然如此，处于过去的习惯，格德奥还是检查了门铰链还有门把手等位置。没有外在可见的触发机构，格德奥放心地将耳朵贴近门：房间里传来听不真切不间断的淅淅索索声。“别告诉我这屋子里有蛇之类的东西啊...”格德奥很讨厌这种细长的滑溜生物，自己曾经在逗同事的宠物蛇的时候被狠狠地咬过一口；虽然只是一条无毒的小黄蛇，但还是给自己的食指咬了个对穿。然而最倒霉的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盘蛇的时候被咬了这件事很快就流传开了成为一段谈资。格德奥喜欢谈资，但不喜欢自己成为谈资。不过就算屋子里有蛇也不能阻止他打开门，毕竟，在某种及其离谱的情况下，说不定会出现格森被蛇吃了，而聪明的蛇将毒液通过传热设备散发到整个屋子来制造幻觉这种离奇的事情。定下心，格德奥推开门，印入他眼帘的是一条粗壮无比的蛇正惬意地在一张床上来回穿梭——并没有，门锁了。更何况，蛇吃饱了就不爱动了，想来也不会有蛇，格德奥安慰了自己一下，开始思考闯入方式。没有钥匙开不了门，没有窗户翻不进屋，格德奥用指节敲了敲门，清脆坚硬的质感告诉他强行破门会是个很费力的选择，尤其是在没有斧头之类的利器的情况下。“那就只能试试能不能把这门板给撬下来喽。”“如果有撬棍就好了，直接给它撬开，砸开应该也行？”格德奥看向倒扣在椅子上的镜子，那是整个房间里能见到的唯一硬质物，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厚了，塞不进去。“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见任何刀叉之类的东西，那他是怎么吃饭的？”反正把门弄开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格德奥索性把镜子从镜框里取出来，直接在地板上拖着走。在格德奥锲而不舍的推挤下，镜子成功地在没有刮花的情况下塞进了门铰链边。“伟大的阿基米德，帮我算算力臂和力矩吧，就拿掉下来的门铰链作为谢礼。”格德奥一边推着镜子的另一侧，一边开了个澡盆澡盆数学家的玩笑。门板只是发出了一阵不详的咯吱咯吱声，同时还有木料开始松散的簌簌声；不过已经能看见门铰链一侧出现了一条能伸手过去的窄缝。缝隙中传来更加清晰的窸窣声——不过这一次，格德奥分辨出来是某种东西摩擦的声音。透过这道窄窄的门缝，格德奥能看见正常开启时，门背后的摆设：墙上钉着两则文书，还有一块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毛。“既然已经动手了就不能停了，赶紧进去看看怎么回事然后跑路吧。”格德奥重复了几次，成功地把铰链撬松下来，“现在就是进门看看了。”将镜子踢到一边，格德奥从被撬坏的门缝里钻了进去。房间里出奇的简洁，但是所有的家具都很奇怪：能睡两三个人的大床，这栋房屋的主人正躺在上面盖着一层床单；床下似乎塞满了各种书籍，书脊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母和数字标号，无法推测具体内容，或许是日记或者日志一类的东西？书桌上摆满了用途不明的器械，有一些看上去很像是观测星象用的记录仪，但是没有标尺之类的东西，唯一的一块空余上摆了一册薄本，一支无人操控的笔在空中摇摆，快速地书写着什么。格德奥蹑手蹑脚地靠近桌边，拉出塞在桌下的椅子，爬上桌面。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只笔正在书写的是，格森和某人交谈的记录。非常贴心的是，这篇对话记录上表明了哪句话是谁说的。越过笔尖正在书写的部分，格德奥看向这张纸的开头部分：............格森：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我？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M：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跟你会话，反正你先用老一套让他们睡下不就行了？格森：既然你在这个时候呼唤...我知道了。这次你们又需要哪个神明的眷者？M：母神，娅蕾汀。格森：不可能，这不在我们交易的范围内。二十六年前的约定你们难道已经忘记了吗？更别说现在的情势远没有那个时候紧张。M：我不能在这里跟你说，你先入梦，有两个人你需要见一见。............从这里开始，书写的笔迹就发生了变化，大概是格森用了某种魔法吧？书写的内容也开始诡异难认，似乎是使用了某种错位重排的书写方式。“从这一小段来看，格森似乎在和这个‘M’进行一些暗中的人口交易？”格德奥看向躺在床上的苍老面庞，上面的皱纹似乎没有发生增减，“而这种规律而长期的聚会似乎是进行清洗和修改记忆的场合。借着阅历深厚和群体记忆的修改，怕是很难弄清他究竟干过多少这种事情。”不对，格德奥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疏漏，所有出生的人口都被详细地登记，长年累月的人口失踪不可能不引发关注，那指定特定神明的眷者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笔尖书写的窸窣声突然停了下来，格德奥慌忙看向格森，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幸运的是，悬浮在空中的笔杆只是稍稍停顿便继续运作，似乎是换了一种加密方式。“加密加密加密，加到最后自己看得懂吗！”格德奥很恼火，老家伙把事情搞这么神秘肯定心里有鬼，保留对话记录大概也是一种自保手段。也就是说，这是会被帝国的国家机构追查乃至通缉的事情。“但是我没有110要怎么办？要不然就在这里干掉他？没有利器很难成功啊......而且这老东西死了很难保证他的交易对象会不会为了湮灭证据跑来破坏。”格德奥的眼神游离着，飘到了床铺下面那一堆书籍上。“如果猜对了的话，”格德奥扑过去抽出一本，“居然是日记吗？”这一本日记的书脊上写着“D34”，从时间上来看，可能是格森34岁时候留下的日记。比较有趣的是“D”所代表的的会是什么。在格德奥粗略查看书中内容的时候，飘浮的羽毛笔再一次停了下来，仿佛一支判官的笔在衡量自己的刑期。格德奥再次确认格森不会立刻醒来，便从层层书本的深处抽了一本，将那本“D34”放回原来的位置；在把书放入腹腔的同时，格德奥扛起了那面镜子，扔进了尚在燃烧的壁炉中。很快便传来几声清脆的爆鸣，烧红的镜面失去了澄澈的反射面，蔓延出无数的纹路。“果然是种金属。”格德奥从火中拿起镜面，司辰的交换取走了他的痛觉换来了类似金属的躯干和四肢，允许他无视温度作业。“那我就取走喽！”在门帘前的石头全部扔到壁炉中之后，格德奥扛着损坏的镜子，将还在炽热燃烧的木炭扔到了被自己撬坏的门板上和壁炉边的书架上，注视着木头被点燃，开始缓缓散发出树种特有的油脂香气。他很确信，格森马上就会醒来，因为正在书写的内容已经变成格森和“M”在商量日期了。“是死是活就看你命数喽，老头！”在跑出格森家时，格德奥特意选择在屋后穿梭前行。天色尚早，无人注意到矮树后面有一幼童扛着有自己两倍高的金属板以惊人的速度狂奔而去。时间甚至盈余到，格德奥折返回去时，众人痴呆木讷的效果还未解除。秉承着“我不怕你！”的原则，格德奥也学着诺莱斯傻乎乎的样子，等待格森的登场。............意料之中的是，在众人恢复意识，开始状若无事的聊天之后很长时间，格森才出现；意料之外的是，格森穿着被火燎掉小半的衣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显得很是狼狈。“嗯，一点小意外。我早上烤火的时候睡着了，不小心烧着了衣服。幸好发现得早，不然就是熟格森来跟你们讲熟故事了。”格森若无其事地开了个玩笑。诺莱斯很合格德奥心思地问了卡莎玛一句什么叫熟故事，答曰就是广为传播的故事。小小的骚动之后，格森开始了今天的讲述。在格德奥看来，格森讲的故事很像是某种流水账，只不过在其中夹杂了大量的风土人情和奇人轶事，很有可能是出自他日记里的某一部分。不过他还是作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因为他注意到，格森在仔细的打量每一个人的脸庞，并不只是在观察听众的反应。“真是老到啊。”格德奥在格森讲完故事之后学着贝特的样子鼓起了掌，“得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捅出去才行。”格森家的二楼不止会被当做听故事的地点，还承载着离散小村的社交功能。来访的众人一直聊到中午饭点才陆续离开。格德奥也正式结识了同辈的几位伙伴，柯本家的埃尔顿和内斯托、胡蒙萨家的安赫拉、狄塔博家的菲菲娜以及阿古拉家的瓦蕾菈。不过结识的过程是在是称不上愉快：埃尔顿想要和诺莱斯一起玩领主游戏，指挥所有人，结果被诺莱斯推了个趔趄。很不服气的他和诺莱斯打成一团，吓哭了一旁围观的三位女孩，招来了大人。于是，在诺莱斯和埃尔顿被各自的家长强压着道歉之后，也是在大人们的撺掇之下互相介绍之后，庄阁城的同辈人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交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