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简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然后刻意加重了语气,重新开口。“但是,这远远谈不上雄才大略,只要是合格的人主,甚至是庸主,不乱折腾,都能做到这一点。”王溥居然还在耐心听着这番谬论,并没有插嘴反驳。“武帝虽说继承了前期积累,如同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但要对匈奴取得决定性胜利,绝非庸劣之主所能为。”崇简侃侃而谈。“其一,要有拣拔英才的慧眼,内举不避亲,抛开资历、年限,大胆启用卫青、霍去病等新人;其二,要有超强的组织动员力,调动国内各种资源长年为决胜匈奴的前方战场服务,;其三,要有高效的奖优罚劣机制……”这一通长篇大论,不仅令两位小同学大为折服,也令先生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到这稚嫩头脑里竟装了许多军国大略。只有赵德芳的佩服是最纯粹的:你说的话多,你有理。“而且,外部强敌窥视的时候,如果以体恤民力为由,实行鸵鸟政策,到时想要起码的生存空间也不可得。”“什么鸵鸟?”王溥莫名其妙。“鸵鸟是什么鸟,好玩不?”赵德芳好奇加兴奋。摆乌龙了!崇简不动声色往回找。“这是蜀中谚语,意思就是闭上眼睛不看,就以为迫在眉睫的危险不会发生,自欺欺人耳。”王溥听了,若有所思,良久方才道:“小小年纪,井中窥天,也算是一得之见吧。”听这话,似乎意味着今日提问考核过关了。其时,虽然大政方针在调整,但汉、唐以来的尚武血性还在,王溥这样的文人,听了这一通“妙论”。也觉不无不可。要结合后来的国运走势,崇简这番话,就是警世恒言,暮鼓晨钟。发言者本人并不奢望警醒大众,只是希望在两个小同学心中埋下种子。这一通课堂作业做完,时间已近正午,今日之课告一段落。先生离去后,赵德昭留下德芳和崇简饮茶。其时大宋老百姓多是一日两餐,一日三餐的都是家境在平均线以上的人家,只不过第二餐要到下午申时,并非后世习惯的午餐。至于晚餐,那就真的是很晚的晚上用餐。饮茶也不一般,是标准的煮茶,茶末加了很多东西煮出来的,不是后世的茗茶。好在崇简早已适应,配茶的果品又十分丰富,一通吃喝下来,既解馋又止饿。对于休课前崇简的一通高论,徳昭也不表明态度,看不出他是否赞同。倒是德芳小家伙,一个劲地赞许。“待诏哥哥,好棒!感觉你比先生讲得棒。”“哦,殿下听得懂?”崇简倒是好奇。殿下这一称呼,其实有些含糊其辞,眼前这二位皇子都未出阁,更未封王,不过反正都是未来的王,提前叫叫,也不算僭越。德芳连连点头。“什么啊,他不过是在我这里混着罢了。父皇见他无所事事闹腾得慌,就把他打发到这里来,让老师拘着,免得宫中鸡飞狗跳。”徳昭毫不留情地揭短。“song哥哥,你胡说什么,小心让阿爹打你屁股。”德芳立马跳起来反击,根本不怕这个哥哥。崇简一听他对徳昭的称呼,不知所云,好半天才想起那日在宴席间的话,那就是一个“怂”字。二人对赵二的称呼也有意思,一个称阿爹,是小孩子叫法,但却透着亲近,有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另一人却叫父皇,非常正规,似乎刻意和德芳不一样,来显示自己已经长大。徳昭是赵二的第一个皇后贺氏所生。这两兄弟并非一母同胞,却是赵二还存活于世的仅有骨血。“呵呵,我马上要出阁了,你想叫你阿爹打我也不可能了。”徳昭的反击也带着小孩子气,不过似乎并不怎么怂。好吧好吧,崇简要举手投降了,看见他们这么闹腾,才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少年了,心境天差地别。正要想法告辞,就听内侍在殿外大声禀告。“府尹大人到访!”其时开封府尹只能是赵光义,不知为何到了皇宫里,还专程来到徳昭的宫殿。德昭慌忙起身,向着径直闯进来的赵小三恭敬行礼问候。“刚从福宁宫过来,奉皇兄之命,来检查两位皇子的课业。”赵小三这解释倒也合理,不过听起来像是在向某人示威。“不过某家好像来晚了啊,先生都走了?”赵小三目光扫了一周,却自动忽略了崇简。“好叫皇叔得知,今日是王溥先生讲授,对前朝得失多有评说,还专门考较了这位新来的待诏。”赵德昭变得毕恭毕敬,看起来确实有点怂。“待诏哥哥答得很棒。”赵小三进来,未见德芳主动行礼,这时却抢着插话。“呵呵,待诏?又不是翰林出身,称什么待诏,不过是匠人优伶一般罢了。”这话说得毒。说这话时,赵小三也不拿正眼瞧一下崇简,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见德芳还要抢话,赵小三举手摇了摇,然后告诫:“咱们皇家子弟,首要的是立身正,千万别被外来的下流野狐禅扰乱了心智。”言毕,似不想再多耽搁,对徳昭示意,然后转身离去。“恭送皇叔。”徳昭礼数十足,没有一丝怠慢。只是,从他的举止中,德芳见到的是怂,崇简却看出了冷漠。一种对人对事恭恭敬敬的冷漠。这可是为政者的大忌。不管真也好,假也好,不整点热血沸腾的东西,怎么凝聚起人心来,又拿什么和你的政敌斗争?这德昭的致命伤不在怂,而在冷。告辞二人出宫后,崇简照旧回到孟昶府中安歇。虽说自己已有了一个待诏的官称,但毕竟不是实职官员,相关待遇还没有落实,例如官邸。不过他也不太担心,如果有司迟迟不予落实,自己也懒得申诉祈求。凭两世为人的经验,自己还不能在这个房价还没有起飞的帝都,凭本事挣一套房子?这样一路走着的时候,他又琢磨起赵小三来了。看来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在汴京已经有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