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一四年，农历七月初六。华东，云城。傍晚时分，暑气渐消，但知了仍在嘶闹。公交停了又走，一个瘦竹竿身形的青年男子在站台上立了片刻，拖着两条腿缓慢挪移。一整天对着电脑，下班再坐两小时公交，白树此时身心俱疲、饥肠辘辘、两眼发黑。和昨日一样，白树脚步拖沓挪进小吃店，要一份青菜面，往角落一缩。昏暗的灯光下，小吃店顾客寥寥。门口坐了对青年男女，男的穿个黑色汗衫，皮肤黝黑，大花臂。女的穿个白裙子，浓妆艳抹。两人边吃边打情骂俏，咯咯笑着。白树边上这桌坐个消瘦老婆婆，带了个顶多六岁的小女孩，估计是祖孙两。小女孩一身黑裙，扎两小辫，早早不吃了，爬下凳子四处溜达。面上桌，白树嘬口汤，眉头紧皱。“盐不要钱啊，比昨天咸太多了吧！”白树心里嘀咕。“不不不，也许只是你今天过的更乏味了。”一个声音在白树脑中突兀出现。都说孤独的人容易患精神分裂。要不是脑子里这声音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有，白树早就挂了路对面那精神病院的专家号。浓汤入口，还未及咽下，筷子一动，只见青菜叶边上，趴着一只白白胖胖已熟透的虫子。噗！一口面汤整个儿喷到桌上。“店家也不容易，给你补补。”脑中那声音充满戏谑。白树没打算喊老板，太麻烦，都不够费口水的。强忍着恶心，找根牙签轻轻挑起那只虫丢桌上，埋头吃面。忽地眼前一暗，白树抬头，却是那小女孩趴在自己桌上，头顶挡了灯光，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直勾勾盯着自己。只对视一眼，白树竟觉得有些发毛。这双眼睛目光深邃，似能穿透灵魂。小女孩朝白树吐了吐舌头，一阵风一样跑开去。三秒后。“呀！！！啊呀哪来的小孩没人管！”一个尖锐女声炸响。门口那男的腾地站起来，凳子都碰翻了，女的怒气冲冲朝着趴在他们桌边的小女孩吼叫。小女孩一脸坏笑，返身就跑。老婆婆吃了一惊，忙放下筷子三步并两步赶过去：“怎么啦怎么啦？”“你看你家小孩！干什么不好往我碗里丢虫子！这面还能不能吃了啊！”尖锐女声直刺白树耳膜，拉扯一根神经连着眼睛疼。虫子？白树下意识往桌上一看，诶？自己挑出来的虫怎么没了？“啊呀嘞，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这小孩太调皮了，对不起对不起啊！”老婆婆抓过小女孩，猛打屁股。“叫你不听话！叫你乱跑！搁哪挖个虫子！你看你能的！”小女孩挨几巴掌却没哭，小手抬起来指着白树：“叔叔给我的！”哈？白树一脸懵逼。“我没……”白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作为一名资深社恐，平日里除了回答上司问题，这张嘴巴只有吃饭的功能。黑背心男子快步冲白树走来，面色铁青。“你特么欠抽！”小孩和老人下不去手，但罪魁祸首如果是这羸弱青年的话……一巴掌呼来。啪！白树登时眼冒金星，觉得自己半边脸连着鼻子没了知觉。黑背心男子指着白树怒骂：“小赤佬，敢调戏老子女人，打死你！”说着又举起巴掌。白树觉得脑瓜子嗡嗡响，有苦说不出。“诶诶诶行了行了，别在我店里动手！”浑厚男声响起，一名壮实的中年汉子一把抓住黑背心男子的胳膊。黑背心男子正要开骂，扭头发现这汉子比自己整整高了一个头，压迫感扑面而来。“行啊老板，看在你面子上，我不和这小赤佬计较！但是这饭，你叫我怎么吃啊！”店老板赔着笑：“算我请你们的，我再给重新做一碗。”“算了，晦气地方。你把钱退我，我们不吃了。”店老板瞟了眼门口的餐桌，一碟干切牛肉，两碗面，基本都快见底。“一共55，我转给你60行了吧！”店老板一手搭着黑背心男子肩膀，连推带拐地拉着他走到门口柜台，拿出个手机给他转账。白树半张脸还是麻的。小女孩不知从哪抽了张纸巾递给白树：“叔叔，鼻子流血了。”白树一愣，接过纸巾往鼻子上一捂，剧痛钻心。“我怎么这么倒霉！”白树几乎疼的眼泪直流，心里哀嚎。“你看，该上脸还得上脸才行，你不找老板麻烦，人家找你麻烦。”脑中那声音似有些嘲笑。“我又没招谁惹谁，跟我没关系啊，要不是这小女孩瞎捣鼓……”“她就是个小女孩，你有什么好计较的。再说人家也没打错人啊，虫子不就是你丢桌上的吗？”“……赶紧走吧，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再不来了。”白树屁股刚一抬起就落下。那黑背心男子还杵在门口等那女人拿包。不敢过去，怕再被打。老婆婆见店老板已出面，突然发狠，一只手拎起小女孩的耳朵：“叫你不要乱跑！叫你不要乱跑！回去就跟你妈说！看她不剥了你的皮！”骂完还瞥了眼白树，后者捂着鼻子的纸巾已红了一小半。小女孩龇牙咧嘴地发出疼痛的声音，却指着那对男女说道：“姥姥，他们刚才没给钱。”黑背心男子此时已收完钱，一听小女孩的话，脸上抽动两下，拽着白裙女子大步走出店门。啪！老婆婆怒容满面，生气地抽了小女孩一个嘴巴：“叫你再乱说话！”小女孩捂着微微泛红的脸，还是没哭，不以为然地鼓了鼓腮帮子，放开老婆婆衣角，直奔白树边上的凳子坐下去。老婆婆换了副笑脸对着店老板：“对不住对不住！看你店里给搅和的。”店老板摆摆手：“没事没事，小意思！”见白树鼻血已经止住，也不再多言，大步进了厨房。老婆婆切回满脸怒气的表情，瞪着小女孩，恶狠狠指了她一下，自顾自坐回去吃面。白树见黑背心男子已离开，再也不愿在这里多待一秒，起身便要走，却被小女孩拉住了衣角。转头看去，小女孩两只大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冲他邪魅一笑：“叔叔晚安！”白树忽觉有股凉气从脊背升起，心里竟感到一丝恐惧，撩开凳子，逃跑般地离开这个小店。几分钟后，老婆婆和小女孩走出店门，路对面一位容貌清秀的女子迎面走来，看着已离开老远的竹竿般的背影，怔怔出神，若有所思。“小荷，花店老板怎么说？”老婆婆跟女子打招呼。女子回了神，笑容灿烂：“谈妥了，后天上班，明天我们在这边租个房子吧。小蝶，你喜欢这里吗？”小女孩甜甜一笑：“喜欢，妈妈真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