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让开!”驾马的大汉身高九尺,面额方正,收缩瞳孔,大声驱赶起白谧湖心、柳荫小径的人潮。他急,急得火烧眉毛。宫里三天前来的飞鸽传书,信中说寇昨年于三天前进入云唐,刻下虽然尚未得到陛下召见,怕也差不远了。他只得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带着帝夫打马,却也同时心知肚明,本就迟了六天、刻下仍在雍海州的二人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心思正飞远,小径中央突然出现男娃,手中握着泥人雕塑,心无旁骛地自顾玩耍。他忍不住拉缓马缰:“吁。”马蹄稍顿,车厢里就有个多情的男声说道:“怎么慢下来了。”大汉回答:“前面有个孩子……”多情的声音作冷酷无情:“碾过去。”大汉诧讶,却别无他法,瞳眼残酷闭上,重新扬鞭打马!“啊!”小径处处都是尖叫,以为一条性命就要撞死在大马下,忽而竟是大汉的身子一歪,蓦然睁眼,发觉马车即将覆倒!他连忙扯紧缰绳,脚下使出千斤坠,勉勉强强教马车安稳下。目光先是垂望,赫然见到左侧车轮由中被爿断,继而再向前眺,只见一个二十一二的青年屹立当下。被青年搂在怀里的男孩笑笑:“拓哥哥。”对于适才的惊险,男孩根本不知道。其余藏在径边、只敢暗呼不好的渔夫刻下也要惊叫:“李拓!那是不是李拓?”青年短发利落,面容癯瘦,一双死鱼眼分外不生动,嘴唇太薄,显得无情、落拓,只有那根高耸的鼻梁还算长得不错。发梢稍略见油,应是刚睡醒,眼角处还有黄眵,成天的操劳教他下巴长痘,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没洗净的泥垢。不仅如此,衣着也是破破漏漏,裤子边角斑驳,靴子底还烙了个大洞,唯一堪称体面的是条灰扑扑的披风,也已陈旧。这救下男孩的青年,居然是那个一直被渔夫们瞧不起的李拓。瞧不起人的缘由一个就够,何况他身上有四个!第一,他是三年前由外地来的,排外的心思哪里都有;第二,他也和渔夫一样在湖里捞货,同行难免有些怨仇;第三,捞了三年,他居然连一条鱼都不曾打上来过,自然惹来一众人的讥讽;第四,那一天他居然说自己是来打捞那个传说。所有渔夫都笑了,笑他是个蠢货,不论那传说是真是假,光是流传至今就有了二百余年,谁又能确定不曾被别人捞走!李拓没有反驳,只是照旧。不论电闪雷鸣还是暴雨狂风,拦不住他把自己抛入湖中,到了冬天湖面冰封,他就会带上锥子耐心凿洞;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发烧感冒的那几日,他都在湖里潜游。竭力扑腾了三年,空手而归了三年,当作笑柄了三年。可就在今天,谁还敢对他面露讥讽!李拓拍了拍男孩的脸:“小秋,家里等我。”男孩点头道:“那拓哥哥早些回来哦,阿娘煲了鱼汤。”李拓道:“好。”对男孩摆了摆手,无神的死鱼眼一直凝注孩子的去影,说不出的温柔。直到身影彻底在小径消失无踪,漆黑的瞳子陡然收缩,向大汉望过去时,出奇的冷漠。他亲眼瞧见:“方才你是不是闭了眼!”大汉无话可说。李拓冷酷地道:“杂碎,连孩子都下得去手!”他难以忍受,身子一弓,倏尔间向马车冲锋。渔夫们眼眶撑开,眼珠几乎都要脱落,哪里想得到这个向来唯唯诺诺的小子居然还有如此狠戾的面容!大汉的眸子却在紧缩,他看得出来对方杀心涌动。李拓刹那已悬空,腰身一扭,灰扑扑的披风向大汉割去;大汉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障眼法,直至突现冷辉,才陡然察觉下里竟是刀锋!幸好他反应迅速,立刻拔出车架边重剑,“铮铮铮铮铮”,披风一划,即是五响,证明底下吊悬着五把刀,一刀比一刀更沉重,压得汉子虎口发麻发痛,可毕竟是承受过去了。他立刻就想反击,却见李拓并没有因为力气用老就僵直在空中,而是莽腰一抖,猝然便转折余半空。大汉惊呼:“「风流百转」,你也是玄门弟子。”李拓却不回答,只以死鱼眼盯着对方。大汉道:“我的剑叫望仙剑,你的刀是什么刀?”他以为望仙剑三字一出,就可以把对方喝退去;可李拓只是不说话,身后披风扬扬洒洒,腿膝稍曲,猛然迸进。他的身影蓦地融入风絮,于风中第一转时还能望见身影,第二转后就只剩下残影,到了第三转,便彻底失去踪迹。大汉只得凭对风的感应和经验判断李拓在哪里,同时望仙剑的笨重被暴露无疑,就算有不错的剑招、剑意,可在鬼出电入的刀锋之下,实在处处都被掣肘得紧。于是李拓越战越轻松,大汉却是越来越愤郁!他分明比李拓大上十几岁,却比李拓还更沉不住气,对那双死鱼眼充满了恨意。李拓立即寻见空隙,一刀斩入大汉的肩臂,本想切得再深些,却乍然迎上大汉发狠一斩,只得旋身从一旁折离。刚落地,李拓浑身一凛。他只觉得丹田的气韵被那大汉牵引,立即回头看去。猝然就见大汉愤恨不已地将望仙剑插入地面,双掌合十,平举胸前,继而剑鞘上高涨起蔚蓝色的亟电,形状恰似瞬间绽放的彼岸花瓣的碎片,一片片以剑为心向外扩圆。李拓知道不妙:“‘开圆’!”他必须要冲上去,抢在圆融成型之前,将大汉解决。他疾袭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大汉已开始左掌前旋、右掌后转,掌心地丘在轰鸣声中向两侧扬散。李拓的刀几乎就要斩中大汉额面,一声暴喝在小径里剧烈:“开!”蔚蓝色光壁彻底由剑鞘开始向外延展。光壁将李拓掀翻,透体而过的同时,给予他每个毛孔麻痹感。他的心沉寂下来,明白对方已成开圆之势!须臾间,那光壁以剑鞘作为圆心,将白谧湖周遭十引范畴全然笼罩下来,十引之内,天昏地暗,和煦的苍穹已然换上狂暴的容颜。旋踵便有九道狂龙雷电轰泻十引人间!“嘭。”一道撼雷惊电炸在白谧湖上,顿时湖潮跌宕,惊涛骇浪,成千的鱼群扑出湖面,不待挣扎,已经死绝,接着飞溅在空中的水花又拍回湖面。又一道雷霆闪电劈在地面,轰得焦土下陷,一条条地缝逶迤蔓延,令镇上一条街都倾覆翻斜,几栋屋房塌成残片。只是余电,简直都可以把李拓撕裂,再看头顶漆黑的天,又有亟电冒出了尖,这一次不偏不倚地直贯他的头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