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阳以南三百里,荒沙枯木,怪石嶙峋。空中云层浓密,瑟风四起,寂寥无人。石林之中,有一条蜿蜒大河,河中红砂滚滚,远远望去赤红一片,这大约便是赤水河了。赤水河的尽头,一方巨口深渊出现在眼前,幽暗深邃,将奔涌大河尽数吞入。千盏三人在瀑布边站了许久,商量着如何下去。按理说从这个方位下去,沿着赤水河走,应是很快便能寻到陵煊的所在之处,但这苍梧之渊深不见底,且闻里头曾有一头极其凶悍的魔兽,吞人无数,分外险恶。然这魔族地界,荒无人烟,亦没有土地公当值,想寻个人问问情况也无法,这该如何是好?眼瞧着天色渐暗,在上头望而却步地傻站着也不是个办法,斥紊终于一咬牙道:「这样罢,你们两个在此处候着,我先下去探探情况,没问题了再喊你们。」千盏不禁担忧:「虽说那魔兽已被斩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里头指不定生出些别的什么来,你这般下去还是太过危险......」斥紊拍拍自己的胸脯:「无事,我水性好,边上便是赤水河,我潜在水中下去,出不了问题。」说着,他又瞧了瞧荆未道,「那我下去了。」荆未默了默,难得没有横眉竖眼,她睨了他一眼,最终点点头,嘴里不情不愿地挤出一句关切:「当心点。」斥紊嘿嘿一笑,捏了个诀,纵身跃下,消失在阴影中。千盏在上头牢牢地盯着下面,虽说什么也看不清,但心却悬了老高。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听到斥紊传来的密音,叫她们可以下去了。二人这才放下心来,随他一道下了去。苍梧之渊极是幽深,约摸得有数百丈,千盏飘了好一阵才落地,斥紊已在岸上绞自个儿的衣袖。荆未眼尖,瞥到他的腕处,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别扭地道:「怎的受了伤?...该不是跳下来磕石头上了罢。」斥紊却无所谓地甩甩手:「他娘的岸上倒是无甚危险,河里却躲了条水蛇精,一不仔细被它摆了一道,不过已被我斩成两截了。」他说着眼神一亮,十分高兴地道,「荆未姑娘,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呀?放心,这点小伤不足挂齿。」荆未立马扭头不屑地哼了声:「别想太多,我不过是怕你受了伤拖咱们后腿罢了。」斥紊嘴角一耷拉:「哦......」赤水河边植被丛生,多是些阴晦乖张的模样,偶有辨不出名字的精怪穿梭其中,倒也不算危险。三人沿河走了一段,瀑布声渐远,脚边除了潺潺水流,四下寂寥无人。行了约摸小半天,终见一片密林,迷雾缭绕,正是无妄阁内的镜中所见之景。千盏心中暗喜,立刻加快了脚步,果然不出所料,兜兜转转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被一层结界拦住了去路。「看来里头定是那陵煊藏身的处所了。」斥紊望了望里头,昏昏暗暗瞧不真切,他于是对荆未道,「我虽知晓你对结界之类颇有研究,不过这个似乎牢得很,你破得开吗?」荆未亦上前探了探,挽唇一笑,「幸好是仙法所设,这天底下还未有什么仙障能拦下我的。」斥紊闻言奇道:「你待如何破之?」荆未瞧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道:「不同的结界设法不同,拦的东西亦不同,要张开这样大的结界必耗损法力,且也难以做到完美无瑕刀枪不入。就比如眼前这一堵,它拦得了活物却拦不了死物。」荆未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符来,三两下折成一只小巧纸鸢,往空中一抛,那小鸟便拍着翅膀晃晃悠悠地飞进结界中去了。她旋即与千盏道:「此林中瘴气弥漫,久留不宜,咱们去外头寻一个地方歇歇脚,待我的纸鸢进去探清情况再做行动也不迟。」千盏点头:「也好,眼下也快天亮了,我明日夜里再行动。」三人在林子外头找了个岩洞候着,待日头升起,纸鸢终于飞了回来,它晃晃悠悠落到荆未掌上,昂首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叫了好一会儿,宛若一只鲜活的小鸟一般。荆未于是捡了跟树枝,根据纸鸢的描述,在地上画出一张地图来,待与小鸟确认过细节后,方才将它重新展成一张符,收入怀中。她指着地图与千盏解释:「这座宫闱内每个方位皆有血罗刹把守,且西边这间殿宇的守卫最多,我猜璇玑便是被藏在此处。里头用于布置结界的法器位于东西南北四个角,明日夜里我便让纸鸢破了东面的这枚法器,到时候结界一破,那些血罗刹定会去东面查看情况,你便趁此从西面翻进去,来一个声东击西,将璇玑给偷出来。」千盏赞成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但他们若发现法器被人破坏,定然想到是璇玑遭人暗算,只怕会有更多的血罗刹往西殿这边来,我须得速战速决。到时候,斥紊你便在东面守着,待敌人行动,立刻传密音告知于我。」「好,本大爷施个障眼法,拖他们个半柱香的时间应是不成问题。」斥紊拍拍胸脯,十分自信地接下任务。千盏点点头,转而又与荆未道:「你在西面接应我,倘若万一我未能逃脱,你也要将璇玑安安全全地带回天上去。」荆未郑重地瞧她一眼:「莫说这种话,咱们定能成功。」三人于是又将计划商量了好几遍,这才歇下,等待夜晚降临。......夜入三更,月上中梢。三人悄悄步入林中,斥紊往东,千盏与荆未往西,分作两路行至结界脚下。围墙外头,荆未掏出纸鸢放了进去,静待消息。过了不一会儿,只见她两指并于唇边,轻喝一声:「破!」那结界果真晃了一晃,随即消失了。两个少女对视一眼,下一刻,千盏飞身翻入了墙内。她小心翼翼地往西殿潜去,原本把守着的血罗刹如意料之中都往东去了,一路上未有阻拦。她按着地图上的指示,不紧不慢地拐了几道,终于找到了镜中所见的那间殿宇。西殿四周皆有血罗刹把守,将整个屋子围得密不透风。千盏躲在角落观察片刻,这么多血罗刹她不可能对付得了,此时便要女娲石派上用场了。她于是掏出灵石捧于手中,缓缓向其输送灵力,那灵石便散发出莹莹碧光,在她身周形成了一圈纯净的结界。只是这女娲石由于年代久远十分脆弱,灵力的拿捏须得十分小心,猛了会碎,弱了又不起作用,千盏因而不得不时刻集中注意力。她做了个深呼吸,便拔腿朝殿门冲去。留守的血罗刹们自然也注意到了动静,只听领头的那个大喊一声,紧接着一众血罗刹便提刀朝着她蜂拥而来。千盏万分紧张地握着女娲石,这东西究竟能不能挡住这么多血罗刹,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他们眼看就要撞上来了,却在触到结界的瞬间,一个个如同断了线的傀儡一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千盏暗暗惊叹,如此一来,她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穿过了包围。面前的殿门被下了禁制,千盏花了好一会儿才将它破开,与此同时,斥紊那边亦传来密音,说大批血罗刹往她这处去了。入了殿内,原以为要找着璇玑还得费一番功夫,谁知偌大的屋子内只有一张长几,上头摆的玉球正是璇玑。她心下惊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璇玑收入囊中,正准备功成身退之际,忽闻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盏儿?」她立刻警觉地转过身来,却在看清来者为何人时,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个人...这个人...不就是她的千家养父吗?!他怎会站在此处?!「...父...亲?您不是已经......」您不是已经战死沙场了么?就在千盏愣神的这一瞬,女娲石的结界骤然减弱,那个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忽而露出狰狞面容,一把将她手中的灵石打飞出去,紧接着一刀劈来!她大惊,一个踉跄险险避开刀风:「父亲!您还认得我么?他们对您做了什么?父亲!」那男人却像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直扑而来,千盏迅速抽出随身佩剑架住。这铁剑是她在赤脊的街边买的,质量自是不能同碧波比,光是挡下他的攻击就已有些吃力。只见「养父」双眸充血的模样已与血罗刹一般无二,龇牙咧嘴欲夺她囊中的璇玑。他力道实在太大,千盏艰难地护着自己,抬眼瞧见门口趴着的血罗刹已经悉数爬了起来,暗道糟糕。她实在毫无办法,只得猛地将他震开,攥紧璇玑直往外冲。行不到半刻,又有两批血罗刹左右夹击包了过来,千盏很快与他们缠斗起来。可如今她丢了女娲石,且方才耗费了大量灵力,现下全然不是这上百号血罗刹的对手。背后猛地中了一掌,她登时扑倒在地,嘴角淌下一丝腥甜。里三层外三层的血罗刹迅速将她包围,百柄大刀森森地指在她咽喉。千盏抬头望了望「养父」,他的眼里早已不再有她熟悉的神色,神情中只是狩猎者对待猎物时一般的冷酷,昔日那慈爱的双眸里,此刻甚至都没有她的影子,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看来是走投无路了,她于是慢条斯理地睨了一圈,伸手掏出璇玑,佯装欲投降归还,却忽而倾注灵力朝墙外猛地一掷,同时传密音与等在外头的荆未道:「拿了璇玑快走!」此时墙外斥紊已早早与荆未汇合,二人正焦急万分地等着接应千盏,忽见里头飞出来一样东西,赶忙接下一瞧,还真是璇玑,再听千盏一通诀别似的话语,荆未当下便坐不住了,拔腿便欲翻墙进去。斥紊见状慌忙拉住她:「等等!别去!」荆未大喊:「她有危险我们得去救她!你拽我做什么?!」斥紊急急地道:「这林子里满是瘴气,我俩吸了这么久早就功力大减,此番闯进去又有什么用,只会被敌人一网打尽!」「不行!再如何我们都得去救她!你身为她的朋友怎能坐视不管?你再碍着我我瞧不起你!」说着,她猛得甩开斥紊,却见他突然捂着腕处,一脸龇牙咧嘴的模样。「你又怎么了?」荆未瞪他一眼,适才发觉他的腕处竟黑了一片,「...怎的受伤了?被那蛇精咬的?算了,你留这儿,我进去!」斥紊只得飞身将她扑倒在地,死死拽着她:「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最了解她,她修为远在我俩之上,你我此时进去,只能拖后腿罢了。且倘若你有什么不测,她必舍身来保你,此地魔兵重重,到时候咱们三个可就再也逃不掉了!眼下的当务之急应是去寻玄间荒来,只有他能救她!」荆未巴巴地瞪了他好几眼,终是平静下来,不甘地皱眉:「好罢,你说的也对,千盏将璇玑托付于我,我一定要将它保存好。」斥紊于是放开手,将她扶起来:「咱们先赶紧离开此地,别叫他们又将璇玑夺了去。」二人火速出了林子,寻了个隐蔽的落脚点。荆未不时往林子那处眺望,眉头拧在一起,急得团团转。斥紊喘着气歇在一边,仍是安慰她:「千盏于那陵煊有用,他暂时应该不会对她如何。倒是你,可有法子能快速告知玄间荒么?」荆未万分担忧地答:「咱们从玄山过来都花了五日,我的纸鸢再快,也要一日才能将信送到神尊那儿,等他赶到还来得及么......」她瞥了眼斥紊,却见他脸色不大对劲,瞧上去十分疲惫,「你...没事罢?怎像是中了毒?」「无碍无碍,只是没想到那该死的水蛇精竟有些毒,不过要想伤我性命还差得远了。」斥紊若无其事地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自己,接着道,「眼下时间紧迫,咱们分头行动,我去将璇玑送还给原始天尊,你速去寻玄间荒。」荆未瞧了他一会儿,又瞥了眼他的腕处,神色变了变,终是点点头将璇玑递给他,默了默,最后嘱咐了句:「那你自己当心。」而后匆匆离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