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照带来的温度逐渐减退之时,许镇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快,一个略显嘶哑的女声叫醒了在阳光下熟睡的孕妇。虽然听不懂二人交谈的内容,但许镇还是捕捉到一些重复出现的词语,新来的那位女性在提及某个词的时候常会语含抱怨,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尚未谋面的母亲则似乎还懵懵懂懂,但语气中多多少少带点期待。“这要么是在讨论丈夫要么是在谈论孩子。”许镇尝试把词语和含义对应起来,但很快发现这其中的困难性:就像是在学外语的时候只让你听俩外国人对话但是不给翻译一样,记了上茬忘了下茬,更何况其中其中一位交谈者的嘴如同漏了风的米袋一般向外倾倒字词。两名女性聊了一会,最后,远处传来的钟声打断了谈话。钟声悠扬而持久,一共敲了十一下。静默一会之后,路过的那名女性说了句什么之后便离开了。准妈妈似乎是如释重负一般回到了室内。不久,门外又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脚步的主人只是清脆地打了声招呼便去了另一房间,隐约传来的燃火声和金属碰撞声。准妈妈偶尔会回答女孩提出的一些问题,都只是一些简单的短句。在又一阵轻快的脚步掠过之后,女孩在说了句什么之后便小跑着离开了。“被雇来临时帮佣的厨师吗?”许镇小小地猜测了一下来者的身份,又开始推测这里的情况:来人谈话的时候脚步从远处来又往另一方向去,加上睡了很长时间——至少许镇这么认为——除了那位多话的大姐之外都没有听见任何人说话或者活动的声音,说明至少在这一片区域的人口密度相对较小;存在雇佣关系,说明货币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比较稳定的环节,社会结构也已经发生分化,存在通过某种职业盈利的阶层。“那名女孩,行色如此匆匆,是为什么?”许镇开始思考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如果说她是亲戚或者朋友家来帮忙的,没有几句寒暄未免冷漠,如果她是被雇佣来照顾孕妇的,停留时间未免太少。那她就只能是,只是被雇佣来做饭的,行色匆匆的原因是她还要去下一家雇主处工作。也就是说,这附近无法自行准备食物的住户不止这一家。这里真的是某处定居点吗?”许镇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到第二天,因为晚上的时候,有三名客人随着男主人踏入了这间屋子。来的三人两男一女,依次在准妈妈面前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自我介绍吧,许镇想。紧接着,许镇听见了桌椅移动、箱子开关、链条碰撞以及某种物体摩擦的声音。在最先介绍自己的男人说了一句什么之后,整个房间静了下来,许镇只能听见准妈妈比平时稍快的心跳声。这是要干什么?许镇不明所以,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片刻静默之后,不同以往的咏诵声响起,许镇稍稍松了一口气,大概是某种宗教对尚未出生的婴儿的洗礼仪式吧?的确,这是遍布大陆的宗教,彼魂教的洗礼仪式。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随着吟诵的进行,许镇发现自己腹部开始有灼烧感,并且越发明显。受限于姿势,只能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的许镇无法确认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稍微、调整一下。”许镇尽全力尝试移动颈椎的肌肉,遗憾的是,尚未发育的孱弱的肌肉只允许他将头稍稍往下转几度。“不知道会不会被认为是胎动啊。”许镇稍稍留心了一下还在念经的男人的反应,“完全没察觉?还真投入啊。不对,我觉得动作很大是因为肌肉不听使唤,实际上幅度应该很小吧?”心中嘀咕了一下专注的念经男,许镇把注意力转向传来灼烧感的部位。眼前依旧是体腔内的暗红色,传来灼烧感的腹部也是皱巴巴的婴儿皮肤。唯一不断提示异样情况的就是不断袭来的灼烧感——虽然不痛。许镇集中精神感受灼烧感的具体来源:在精神汇聚的一瞬间,他感受到无比的舒适,仿佛在冬日里走进桑拿房接受高级技师的按摩一样;然而接踵而来的是贯穿全身的放射性烧灼,剧烈的疼痛让许镇的肌肉反射性地强烈收缩起来。“!”耳朵里传来仿佛很远地方的窃窃私语,许镇无法分辨是谁在说话,疼痛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许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所谓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烧灼的刺痛抽离了他的思绪,迫使他拼尽全力收束被痛苦击溃的注意力。不知何时,抽离般的痛楚悄然退去,只剩下微微感觉发冷的许镇——和某人。“——你?嗯?”在疼痛消退之后,许镇的第一反应是睁眼,但他已经,至少意识已经不在子宫内了。在他的眼前是一盏散发着温和橙色光辉的提灯,样子就和碎在他怀里的那盏灯一样,“灯还会索命啊?”许镇不清楚对方有没有恶意,要是没智慧就糟糕了,便出言试探。遗憾的是,“提灯”似乎不怎么喜欢他的玩笑。灯中的明焰微微燎起,许镇便又感受到一阵烧灼电流般袭过全身。“‘许镇’是吧?你小子把我灯打碎了还不反省,给你新生的机会也不忏悔,我看你是活得太舒服了是吧?”灯,说话了。许镇下意识地想反驳,但是上辈子常常被镌眉怼得灰头土脸的教训把他想回答“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之类的冲动咽了回去。他很清楚,能够把他单独抽出来隔绝训话的,很有可能是一位司辰,再次也是某位司祭。“呦,认知还挺清楚的嘛?”灯说话的时候会稍稍变亮,“我建议你想到什么说什么,在这里,你作为我的部属,脑子里的每一条思绪我都能获悉。”“......”许镇的第一反应是回忆起上辈子也有个女人说过类似的话,之后他用同样的手法还原了那个女人的塔罗牌局,成功地从部长那里赢了两瓶酒。“我让你想想怎么补偿摔碎了我的灯,你居然在想女人?”灯很不满,于是许镇又被烫了。“不是,为什么我摔坏了你的灯就变成了你的部属啊?”许镇感觉自己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何况我也没想女人啊!”“我的意思是让你把精神专注在我这件事上!”灯高傲,“你没想好没关系,我已经想好了!你必须作为我的使徒在这片大陆上传播我的信仰。懂了吗?”“这对一个婴儿来说或许有点难,更何况我还不知道这片大陆的具体情况。”许镇不由自主地把想法吐了出来。“别烫我!”“就算你是婴儿,你也是不一样的婴儿!哪有婴儿还没出生就能思考的?让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推辞?”灯横言,“更何况也不难啊,到处走走看看不就行了?”“......”许镇很想说,这种想法真是天真幼稚到不像司辰,但看见微微蹿升的火苗,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呵,算你识相。”灯似乎有些遗憾没能再烧一次,“听好了,这边的人类会接受这边所谓神祇的恩赐,实际上大多是某种感官的增强,比如说更有力,能看得更远,能听得更清楚。这种没什么大用的增幅本身足以让这些蠢蛋对伪神们大肆崇敬。本来司辰们不方便干涉这一片世界,自然也就没有使徒。你不一样,‘花园’中的提灯里装的是我的血液,在被我血液浸染之后,我就有能力干涉你了,你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我的使徒,到目前为止有难以理解的地方吗?”“在这边传播你的信仰有些什么好处吗?”许镇捕捉到这位司辰话语中的细节,“你说的不方便干涉又是什么意思?”“好处?好处自然是多多,比如说,在把信仰圈撕开一个裂口之后我就能掺和进来,顺点东西给我的司祭;如果裂口足够大,说不定我还能吃一两个神。”灯用轻视的语气说道,“为什么不方便干涉?如果你升到司祭我可以跟你讲讲,现在还是早了点。”“你说能干涉土著神的‘恩赐’,是什么意思?”见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许镇把重心转回到自己身上,毕竟自己又要继续做打工仔这件事似乎是无可避免的,“能让我从一百个认定我是异教徒而对我穷追不舍的壮汉手里逃脱吗?”“那我就不知道了,接受觉醒烙印的人能获得什么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灯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本书,“过来摁个手印,你就正式成为我的人了!”“真的跟卖身契一样啊。”没得选择的许镇靠近了灯。在灯光敞亮的地方,许镇才发现这是一本金属铸造的书,书封上流动着的炽红流体不断地组成不同的图案,但主体似乎总是一柄锤子。感受着稍稍加速的心跳,许镇摸上了铸书——但是预想中的重量并未出现,他很轻松地翻开了它;只不过,书并没有立刻给他“卖身”的机会,书页开始自主地翻转起来。令人称奇的是,书页是完全透明的,能看清上面的墨字和书封底的印章而不被其他页目影响。一页又一页,终于,在一人一灯的注视下,书页停止了翻动。许镇也终于看清了那两页上的字迹:是自己上辈子的一切数据,甚至包括胸椎骨的重量和尺寸。许镇有些茫然地看向灯,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看。“把手放上去啊,愣着干啥?”灯开始催促。于是,照做的许镇又一次被席卷全身的痛楚“殴打到”短暂失神,最后留下的话语仿佛还在回荡:“为什么啊!这也能烧!”“疼痛只是最轻微的代价啊,看来是真傻子。”灯合上了书,“我也该去准备工作了,就等他慢慢成长吧。” , )